黑衣黑甲,是李崔巍撬动董事会,出动了沙陀军。
改了东都故事线的,现在不再只有他一人。
他将信笺攥在手里揉成废纸,狠狠锤在榻上。
对面纱帘之后,此时却传来一个低沉男声,嗓音阴柔,不紧不慢:“安府君,这房州黄酒可是庐陵王手制,一两千金啊。”
安府君抬头,看见一人撩开纱帘款款走出,拾起地上金杯,抬头朝他一笑,目光流转间,比狐狸还像狐狸。
是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杨再思。如今离女皇最近的人之一。
片刻之后,杨再思端端正正坐在安府君下首,正笑着朝他敬酒。
安辅国余怒未消,看见他像看着什么碍事的NPC,又不好意思发作。
对方却悠闲得很,自顾自地喝了酒,朝对方亮亮杯底。
“安府君,你还没有败。”
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却让对方猛地抬头,一双琥珀色眼睛里金光流动,像被薅到毛的怒狮。
“幽州尚有默啜在,庐陵王也回了神都。这一盘棋,还没走完。”
杨再思神秘一笑,又朝安府君举起酒杯。
“杨某与安府君一样,也是不见黄泉不死心的人呐。”
(五)赴幽燕
安葬裴伷先之后不久,三人自凉州启程,准备回东都。
万岁通天元年,陈子昂接到任状,言契丹大贺氏首领孙万荣叛乱,右羽林大将军武攸宜奉命讨逆,令陈子昂随军任参军记事。
“汝和裴小娘子一起随我去幽州,如何?”某天晚上的篝火旁,陈子昂看看陈默又看看裴怀玉,终于发出邀约。
陈默撕下一条烤好的兔子腿,不假思索地递给身边的女孩。自打出了凉州城,她就愈发沉默寡言,不说话时,就像个极其精致的机器人。他有时甚至怀疑,裴怀玉根本就是个仿生人。
裴怀玉没有说话,木然地接过了兔子腿,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良久,才张口说:
“之前被李太史和容姐截住的‘风’组的人,还在追杀我们。我能……我能感觉得到。”
陈默停下了对付烤兔子的手,转头看向裴怀玉:“小玉,你认识他们?”
他想起之前和“风”组对峙时,那个人对裴怀玉说的话。
她点点头,眼里倒映着火光,却冷如寒冰。
陈子昂拽了拽陈默的袖子:“借一步说话。”
他们俩上了篝火后的小山坡,在坡后,一轮金黄圆月高悬。
陈子昂不知从哪掏出一小袋薄荷叶,分了他几片,两人坐在沙坡上寂静地嚼薄荷叶,像两只默契的土拨鼠。
“陈默,你喜欢她?”
陈默向后仰倒,躺在草丛里,望着月亮,眼神安静。
“当然啊,她是我理想型。”他笑,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
陈子昂也躺下,手枕着头,望着月亮,眼神却是少有的认真。
“陈默,我来东都之前,有人告诉我,在《东都》谈恋爱,不要太走心。因为你不知道那个人是真是假,梦醒之后,会很痛苦。”
陈默没说话,只是静静盯着月亮上的黑色阴影。
“我不在乎。”
“什么?”
“出了《东都》之后,痛苦不痛苦,我不在乎。”他朝天空伸出手,像是要抓到月亮。
“我被抓到推事院的时候,徐寺丞曾经见过我,他说,百年一瞬,不贪长生,贪红尘。我想,在《东都》这段时间,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几个月。”
“其实,我也不在乎裴怀玉是不是喜欢我,我只是觉得……她很孤独,很像我小时候。我没办法扔下她不管。”
陈默放下手,又自嘲般地笑笑:“或许是我自作多情。”
陈子昂不出声,只是嚼着薄荷叶,良久,才说:“要是有一天,你发现她是个坏人,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你,你会后悔吗。”
流云经过月亮,草声萧萧。陈默安静了很久,陈子昂甚至疑心他是睡着了。突然他张口,语气认真:“愿意陪我玩到现在,我也很开心。”
山坡下,篝火旁,裴怀玉一个人抱臂安静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夜半,裴怀玉提出今晚她值夜。当陈默和陈子昂睡熟之时,她轻轻站起身,解开拴在不远处的马缰绳,上马离去,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六)燕王台
万岁通天元年九月,幽州。
深山中,古树参天,漫山红叶,秋风肃杀。
林间飞速跑过一个骑马人影,接着是数个人紧追而上,掠过一地霜叶飞舞。
深林尽头有一开阔处,中央是一数丈高的夯土平台,平台远处大河流过,大雁声声。
古燕昭王所筑,黄金台故地。
骑马女子行到山穷水尽,在大河面前堪堪停住,拔剑回头,身后追击队伍慢悠悠赶到,将她三面包围,背后是滔滔江流,湍急凶险。
包围着她的人都穿着鸾仪卫制服,碧绿袍服绣着麒麟,腰佩金鹏鸟。只是都戴着面具,看着像一群傀儡。
为首的一个人骑马缓缓向女子走近,圆圈收紧,弓弩、尖枪和长刀都对准了她,只要动一动,她就会被刺成筛子。
为首那人伸手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张俊美无畴的脸,怜惜地看着她,刀尖却快要戳破她的喉咙。
“别来无恙,小舞姬。”
“风”组首领,薛怀义。
她喉咙动了动,想说的话却哽在喉咙口,只是狠狠盯着他,握着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别怕,只要乖乖跟我回去,董事会不会把你怎么样。至于安辅国那边……我可以跟他求求情,让他把你赏给我。”
长刀微动,未开刃的刀背抵着裴怀玉,强迫她抬起头。
“阿玉,你怎么没一点长进呢?还是这么怕我。”
他策马走近,其他人在原地冷冷看着,她在圆圈中央,像是在祭坛上待宰的羔羊。
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话,嘴角含笑,语气却有怒意。
“你居然敢逃。”
他手抚上她的脖颈,低头上下看着她,像在审视自己豢养的宠物。
“你是我训好的,全《东都》最好用的杀手。你以为安辅国真愿意放你走么?他要是诚心给你自由,怎么会让我进‘风’组?再说了……”
他居高临下,笑着补充了一句:“你在地狱待了二十年,还想着回人间?”
“人类有什么好。还记不记得,当初我训练你的时候,你那所谓的父亲母亲,就在玻璃仓外面看。我都觉得过分了,你说,他们怎么还笑得出来?”
裴怀玉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剑柄,眼里是浓黑的愤怒,和哀伤。
薛怀义翻手,长刀轻轻一挑,她的佩剑就当啷落地,轻得像一片叶子。
“走吧,阿玉,趁我还没生气。”
他一只脚踩上了裴怀玉坐骑的马镫,接着一个翻身就坐在了裴怀玉身后,握住了缰绳。
然而下一秒,他眼睛突然睁大,嘴角流出鲜血,接着僵硬地摔下马背,胸前插着一把短刀。
裴怀玉仍是低着头,握着短刀的手轻轻放开,眼睛闭着,嘴里却喃喃哼着歌儿,在这杀机四伏的时刻显得分外诡异。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
她眼角滑下一滴泪。“我下地狱之前,你们都要陪葬。”
她睁开眼睛,眼里金光涌动。
浓黑色的雾气从四面升起,林中忽而响起金属碰撞之声,像是无数铃铛在响动,从窸窣之声,到排山倒海的浩大铃音。
所有人手中的武器都不受控地晃动起来,接着像是朝拜般,齐齐向一个方向倒去,刺向拿着武器的人。黑色浓雾之中,金铁碰撞之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浓稠鲜血四处喷溅,瞬间将河边变作横尸满地的斗兽场。
铃铛声像魔鬼在唱诵,如金刚怒目,泰山将崩。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居然是狮子吼。凭什么……安府君要让你……”
地上的‘薛怀义’眼睛圆睁,看着被黑色浓雾环绕周身的裴怀玉。此刻,她碧绿色的眼睛变作了暗金色,骑在白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四周尸骸遍地,美艳而冷漠,如同壁画上的荼吉尼天。
薛怀义抬头望天,忽而神经质地哈哈大笑,笑得被血呛得喘不过气,眼里充满讽刺。
“有了狮子吼又怎样,你终究只是个冒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