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逢千日醉+番外(44)

作者:魏无忌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公子笑了笑,忽然开始宽衣解带。

老人被他无厘头的行为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一步。谁料他只是解下了腰佩,将它放在石桌上,朝老人嘿嘿一笑:

“今日裴某有事与朱邪郡公相商,这大宛国的水晶佩,就当是见面礼。”

老人看了看水晶佩,突然眉头皱起,将它拿起来,对着太阳反复端详。那枚器物通体透亮,上面雕着天马与狮子,明显不是中原器物。

“大宛水晶佩,是永淳元年大宛国进贡给唐室的。在东都,凭这个小玩意,可以买下一座坊。”

公子在老人对面坐下,眯眼看着他。

“朱邪郡公,你想去东都很久了吧。”

老人将水晶佩缓缓放下,低头不语。

公子抬手,朝远处招了招。“郡公若是喜欢,裴某这里……还有一箱。”

老人抬头,望见原本光秃秃的沙碛尽头,忽然有一人骑着骆驼出现,载着两只檀木箱。接着是两个、三个……不一会儿,上百人的驼队出现在天边,每只骆驼都载着左右两只檀木箱。

驼队走近,为首的沙陀商人上前,先向裴伷先行礼,再向朱邪金山行礼,接着将箱子卸下打开,一时间光芒刺眼,满箱的水晶佩明澄如水,都与石桌上那块别无二致。

剩下的箱子被接连打开,里面皆是足色的赤金、波斯琉璃杯、夜明珠、昆仑玉,以及数不清的织金锦缎与丝帛。单拿出其中一箱,就足以买下整个凉州城。

“这些只是一部分,若郡公愿告知裴某……永隆元年盂兰盆节那天的事,裴某将以今日十倍之礼相赠。”

老人听见这句话,突然暴起,转身便要离开。裴府君没有起身,只伸出一只手,拉住了老者的衣袖。

“郡公不是爱财之人,是裴某唐突了。若郡公宽谅,裴某还有一物相赠。”

他伸手从怀中中掏出一张破旧绢纸,徐徐展开,上面以极细笔墨,画着漠南漠北各城、镇以及周边山川河流。又有朱砂细线,在上面密密麻麻地作了各类批注,角落里钤了一方印,上面只有一个裴字。

河东裴氏经营西域多年,家中藏书巨万,最为珍稀之物,却是一张世代传下的西域商路图。

自先汉代张骞凿空西域之后,东西商路渐通,但因此地经年有风沙,又有大沙碛、马贼横行,敢在西域做生意的商人,都是提着头上路。

可若是有了商路图,不仅可以找到最便捷的大漠古商路、裴氏多代经营的商铺,还能找到路上的古泉眼、驿站、废弃的可歇脚的古城,以及西凉马贼们经常出没的路线。同时,自先朝起,裴家便与西凉诸大族达成协议,凡是商队拿着钤有“裴”字的商路图,在诸城中落脚,都会被奉为上宾,连边关驻军都会网开一面。

换句话说,得了河东裴氏的商路图,即是得了西域。

朱邪金山犹豫了。他扶着额头,无力地坐回石凳。两人像是在牌桌上对赌,而朱邪金山才像是赌得倾家荡产的那个。

“自太宗以来,沙陀族朱邪部便颇受朝廷器重,然你我都知,圣恩总有尽时。现南有吐蕃,东有突厥,两面夹攻,若是东都一旦变乱,朱邪部平日里为唐军出力不少,定然是首当其冲。”

“裴某的商路图,可保朱邪氏子孙绵延,百代无忧。”

朱邪金山闭上了眼,想起他父亲临终时对他的嘱托,想起那个贞观十五年作为礼物被送给唐军的婴儿,想起他在父亲的尸首前发过毒誓,要振兴朱邪族,带族人们回漠北。

他又想起多年前那个风暴肆虐诡异无比的晚上,他拼了命要把那个孩子从古墓里带出来,就是因为不信,沙陀族活该一代代地死于非命,沙陀族的儿郎们就活该像蝼蚁一样,或是被唐军驱使,或是死在吐蕃和突厥人的刀下。

他要活下去,也要让他的族人活下去。即使是对那个怪胎,在他的内心深处,朱邪金山也希望他能活下去。

“我接受裴公子的出价。但……我有两个条件。”

朱邪金山盯着裴伷先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着光,像是穷途末路的赌徒。

“第一,世上再无第二张这商路图的摹本。第二,裴公子,汝不能活着离开凉州城。”

裴伷先低头,沉吟了一会,抬头一笑:“第一件事,有些难办。只因裴某年轻时,曾摹写过一幅商路图,先下此图恐是在……圣人手里。但第二件事,裴某答应。”

朱邪金山思虑良久,站起身,朝裴伷先行了大礼。

裴伷先笑了笑,转头做了个手势,驼队便又重新将檀箱装好,为首的商人走到了朱邪金山身边,将驼鞭交在老人手中。

“天地如逆旅,百代一过客。裴某既然已是个死人,就不带这些东西回凉州了,烦请郡公收下。”

夕阳西下,白衣公子骑马而来,又骑马远去。棚屋中,老人目送他走远,身后是堆成山的檀木箱笼。

(六)北邙尘

陈默抱着裴怀玉,坐在悬崖上,观赏眼前的山崩地裂。

他呆呆看着眼前景象,自言自语:“我还没谈过恋爱,倒是先见识了什么叫山无棱天地合。居然还,有点浪漫?”

怀里的姑娘像个睡美人,兀自昏沉着,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嘴里还在喃喃着:“不要过来……你们别过来”,眉头紧蹙,像只受伤的小狗。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空茫得堪称毫无感情的眼神,陈默不敢想象她曾经历过什么,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小动物。

天顶的石壁也开始碎裂,随着一声轰然巨响,一块巨石朝着他俩当头落下,陈默逆来顺受地闭上了眼。

天地俱黑。

下一秒他睁开眼,如他所料,方才所见,果然都是幻境。

他正抱着裴怀玉,好端端地坐在墓穴中,眼前是空空如也的石棺,棺里装着一幅卷轴,用红色丝线捆扎。

他拿出卷轴打开,与从前在安府君的地下室里见过的那半张画着大黑天的画不同,这半张正是进东都之前,李崔巍与他描述过的,画着骑狐女神荼吉尼天的半张《弥陀净土变》残卷。

他将残卷小心放进怀中,背起裴怀玉,走出了石窟。

门外亮光刺眼,迎着光有个人冲进来,差点一头撞上陈默。

是陈子昂。他满脸焦急,抓着陈默的衣袖上看下看,又检查过了裴怀玉,发现两人都没什么事儿后,长吁了一口气,才面色凝重地放开陈默的袖子:

“朱邪那糟老头子坏得很,方才与我交待,裴府君用他的命,换了我们来一趟这鬼地方。我们得马上回凉州城。”

听见裴府君三个字,裴怀玉眼睛动了动,手臂挣扎了一下,像是要醒来。

陈默慌忙把她放下,陈子昂又解下水壶给她灌水。不多时后,她终于睁开眼,看见陈默,恍如隔世一样,呆愣愣地盯了他许久,才露出一个凄凉的笑。

“原来,噩梦还没醒啊。”

朱邪金山早已离开,他们三人上马,星夜赶回了凉州城。

裴怀玉驾马赶在前头,一路奔驰进城,冲进了驿馆。驿馆里荒凉寂静,先前熙熙攘攘的商队都没了踪影,像是被洗劫过一般。

她撞开了裴伷先住的客舍木门,里面空空荡荡,唯余一张楠木床榻,裴伷先身穿白色锦袍,端端正正坐在榻上,神态安然,暗红色的血从五窍无声淌落。

手里的金杯滚落在地,碰撞出空寂回声。

裴怀玉咬牙扑上去,攥着他的衣袖,死死盯着他,嘴唇都咬出了鲜血。

自尽之前,他曾焚香沐浴,剃掉了在隐迹西域这几年间蓄下的杂乱髭须,一头漆黑头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原本世家公子的白净模样。

裴伷先,少年聪慧,善筹算,年十一时,即袭恩荫,任太仆寺丞。年十七时,因替相国裴炎鸣不平,在朝堂之上与帝后争辩,名满洛阳,多少公卿之女都暗暗仰慕裴家少年郎的风姿。✻

裴怀玉原是孤儿,被天香院的胡人舞姬收留作义女,裴怀玉唤她阿姐。

弘道元年春天,十七岁的裴伷先在天香院撞见她阿姐被一贵客当众轻薄,一怒之下拔剑刺伤了那人,阿姐和她也因此被赶出了天香院。

那天清晨,阿姐带着她,将仅剩的一点财物包了个小包裹,悄无声息地踏出了天香院的门槛,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可以投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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