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洱微微垂眸,轻哂。
谁稀罕呢。
聂铠绕过护士站打瞌睡的护士,偷偷潜入病房。
门一开,肖洱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凉意。
他真像一根行走的冰棍。
聂铠脱下湿哒哒的外套,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亮,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肖洱皱着眉头,从洗手间拿了干毛巾给他。
他却先一步炸毛:“谁让你站在地上了?”
上前一步,抬手一抄,竟然把她提溜起来。肖洱还没来得及反抗,已经被塞进被子里。
他却像是被硌着了,嘀咕:“怎么这么瘦,你以后多吃点。”
说罢,把床头柜上的东西递过去。
“热的。”
是一杯奶茶,和上次两人去的那家奶茶店时肖洱点的一模一样。
真的很热,甚至有一点烫手。
可能是因为,他一直捂在怀里。
肖洱戳开奶茶封口,慢吞吞地嘬饮。
聂铠坐在一边,用毛巾擦头发。毛巾柔软,上面有淡淡清甜香味,不像是任何一种化学制品的气味。
他的心情突然很好。
两人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
聂铠率先打破沉默,靠过去坐在床边,问她:“你的脚还疼不疼?”
肖洱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见,于是说:“不疼。”
“骗人呢。”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伤害自己,只会让每个关心你的人难过。”
即便看不清他的神情,肖洱也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此时别扭地皱起脸的模样。
“我以后不这么做了。”
聂铠一愣,没料到白天还很倔强的肖洱,现在却这么温顺。
声音也就软下来:“你跟你家里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肖洱说:“没有误会。”
雨势渐渐小了,雪却越来越大。
窗外一片耀目的白。
肖洱的脸迎着窗户,聂铠借着光,看见她淡静无波的脸庞。
面色苍白,眸中有显而易见的柔弱。
聂铠的心陷入沼泽。
“其实,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
聂铠开口道:“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离开家了。一年到头也不过回来一两次,后来生意做大,回来的人竟然变成了他的秘书。”
他的声音很低,在安静的夜里,仿佛指尖轻缓摩挲过心头。
这个年纪的少年变声期已过,聂铠的声线初具雏形,肖洱虽是外行,也能明显听得出,音色的动听与否。
这个世界,人们各司其职,有的生来就要好好学习建设祖国,有的却注定一身风尘醉生梦死。
“我也想过要吸引他的注意,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他说,轻轻苦笑,“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对我的全部要求,竟然是,不要违法乱纪。”
“我妈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我能混个大学上,有了文凭,就去继承我父亲的公司。这一辈子就定下来了。”
肖洱淡声说:“多少人羡慕你呢。”
“我稀罕吗?”
他的声音陡然扬起。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如果你想做歌手,就不该每天这样浑浑噩噩。”
停了好一会儿,肖洱轻声说。
“假设——你真的想的话。”
聂铠微怔:“我自然是想的,可是我妈……”
可是他一想到白雅洁因为他玩音乐而荒废学业的难过模样,就觉得狠不下心来。
“你妈妈不同意?”
肖洱的声音似乎在循循善诱。
聂铠不疑有他,点点头:“她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我考上大学,念金融学。”
肖洱的眸子微微闪烁。
“聂铠,人生一旦有了可是,就会停滞不前。或者,干脆偏离原本的方向。”
肖洱说:“除非,你目标明确、心无杂念,否则,你做得一切努力都会变成令人心酸的笑话。”
她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你呢。你未来想做什么?”
“我只希望,家庭和睦,事事顺遂。”
她答非所问。
聂铠一愣,说:“工作呢?难不成你想做家庭主妇吗。”
肖洱摇头:“我会成为一名外科医生。”
聂铠因为她明确的回答而感到心头微震。
相比之下,自己那不甘不愿挣扎着的梦想,更像是一个缥缈的梦。
“你很喜欢治病救人?”
“与治病救人无关。是信仰。”
肖洱在心里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职业,能比外科医生更会弥补残缺呢?
修复裂痕,还原本貌。
她想做的,她一直以来谨小慎微做着的,不过如此。
她有自己的国,所有的规则都由她来制定,所有破碎飘摇的土地都由她来修复。她这些年,做这一切,不过是不希望……自己的领土被人侵占。
聂铠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肖洱,或者说,他也从没见过一个人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是近乎于虔诚的笃定目光。
一往无前,不畏艰险。
他隐约猜得出,是家庭原因造就了现在的肖洱。
在外人看来,她沉默而古怪,自律得可怕。可是他,有幸见过肖洱明媚得如同彩虹一般的过往的聂铠,却明白她的每一点转变都是外物驱使。
他意外窥见她干净澄澈的信仰,和她与外界对抗时被碰得支离破碎的壳。
在这个深夜,他的心被没有名姓的丝线缠绕,一点点收紧。
疼痛,喜悦,敬畏,无措。
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聂铠,谢谢你今晚来陪我。”
聂铠说:“我说的话,每一个字都算数。”
肖洱隐在阴影里,勾了勾唇角,是一个没有含义的冷笑。
“你以后,也会陪我吗。”
看到她开始相信自己,聂铠心头一阵喜悦:“那是自然!”
“你怎么保证?”
她微微歪头,打量他。
怎么保证?
聂铠挠了挠头,下意识地摸遍全身的口袋,也没有找到能当作信物的东西。
只好伸出手去:“拉钩。”
……
“你还能再幼稚一点。”
聂铠嘟囔:“承诺是不会拘泥于形式的。”
他仍旧固执地伸着手,目光灼灼。
肖洱终于也伸出手,勾住他的小指。
“拉钩——”
一大一小两只拇指指腹轻轻压在一起。
“盖章——”
第二天,雪消雨霁。
肖洱起了个大早,问护士借了个拐杖,踱步去医院食堂吃早餐。
回来的时候,想着去看看阮唐,于是坐电梯多上了几层楼。
谁知刚出电梯,就听见一声暴喝。
“你这个白眼狼!我儿子怎么会找上你这样的女人,你给我滚出去!”
声音有些耳熟。
肖洱站在走廊与电梯门口的过道间,看见一个面色疲惫的女人,拿着一张单子从声音传出的病房里走出来。
她从肖洱身边走过,急匆匆进了电梯。
没认出肖洱来。
可肖洱认识她,每次都是她来给阮唐开家长会——她是阮唐的妈妈。
刚刚那个怒喝声,是阮唐奶奶的。
肖洱微微敛了神色,没有直接进病房。
阮唐现在在哪里?
从以往阮唐的描述来看,她妈妈是一个很注重她的心理健康成长的女人。理论上,不会让女儿直面这样的不睦场面。
要么是支去食堂了,可是她刚刚一路过来,没有看见阮唐。
要么……
肖洱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指示牌上。
她挪去卫生间门口。
还没到,就听见低低的啜泣声。
肖洱再熟悉不过。
她没有进去,只是拄着拐杖站在外边,静静地等着。
没过一会儿,哭泣声渐渐小了,阮唐从里面慢吞吞地走出来。
她眼睛有一点肿,眼袋很重。
像是昨晚就没有睡好。
看见肖洱,她先是一愣,继而瘪了嘴巴,小跑两步黏过来,头往肖洱脖颈处直拱。
呜呜的哭声再一次响起。
“怎么了?”
阮唐哭得没法说出完整字句。
肖洱锁骨处一片冰凉,只好等着。
那小泪罐子好容易止歇了。肖洱也不再追问,只是说:“吃过早饭了吗?”
阮唐摇头。
肖洱带她去医院边上吃小笼灌汤包。
她知道阮唐最喜欢吃鲜虾灌汤包,把菜单推给她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