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对“恃强凌弱、滥杀无辜”,并不做任何解释。因他以后也会犯此孽债,即便是歧途,也一路到底,绝不反悔,所以眼下的解释申辩,在他眼中,不过是临时寻找借口的托词。
他虽无情,但并不虚伪。
江远寒真是要被对方气死了,以他目前的信息量,禅师这就是没救了的状态。他怒火实在太盛,烧到极致,肺腑反而冷彻如冰。
“这他妈怎么可能!”他扯着对方的衣领吼了一句,“这世上有半步金仙,有金仙道祖,有六界修士,你要杀光所有人,仅剩你我?李云生,你不是慈悲为怀吗?你不是佛性深厚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样做跟林暮舟有什么区别?!”
江远寒越说越生气,情绪濒临暴怒的边缘,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疼,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他身上原本寡淡微薄的魔气不断积累,从淡紫色转向浓郁的深紫,手中的血刃化于掌中,刺进了对方的佛体之内。
好在他虽怒火烧到极致,理智都要尽数消磨,但还记得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刀刃偏了几寸,捅入肩胛骨之间。
江远寒的手紧紧的握着刀柄,他闭上眼,剧烈地喘息,尽量地调整自己。
李云生没有还手,他对小狐狸的任何反馈都照单全收,好似完全没有痛觉,甚至迎着血色匕首,将淋漓的鲜血和身躯送到他手中,低低地道:“你要杀我吗?”
江远寒收紧指节。
“近来我总有突破的预感。如若我一举成功,会按所想逐步清理四周,直到有人阻拦。”李云生道,“无论是死在半步金仙手里,还是你的双亲手中,死得其所,合该如此。”
“你——!”
“但如果我活着,就会用尽所有办法,让你只有我一个人。”
他笑了笑,抬手拢住江远寒的手腕,轻声提醒道:“别沾到我的血。”
江远寒眉头皱紧,他知道自己根本下不了手,只能看着禅师造就冤孽、自取灭亡。
“其实,我最好的归宿,是死在你手里。”李云生拢住对方的手指,低头碰了一下对方的唇,轻声道,“小寒,我就是这样的,你看,你明明非常厌恶。可即便如此,还是动不了手。”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道:“你无可救药、至死不渝地爱我,我也是一样。这一点,我相信你。”
江远寒感到疲惫至极,他都开始考虑回家求父亲出手能不能扭转现状,但这个想法目前还无法实施,但他实在不能见死不救,无论是禅师,还是那些无辜生灵。
“不要去杀人。”他道,“我不出去,也不离开,绝不会遇到你之外的第二个人。”
李云生静静地看着他。
“就到这里吧,我也不想遇到什么其他人。”江远寒跟他谈判道,“我陪着你,我永远陪着你,绝对不抛下你……”
他话语刚落,陡然感觉到体内运转的秘术达成了条件——他之前都没有刻意去探查进度。
江远寒话语骤然一顿,抬眼看了看对方。
这一次,他是真心实意地想告诉对方,永远陪着他,但这句承诺,注定又是一句骗人的谎言。
第八十二章
秘术运转完成,堆积的七情六欲、爱恨嗔痴,仿佛酿成一杯极苦的冷酒,渗透身躯。
江远寒刚刚才说完许诺的话,如果此刻改口,只能让本就剑走偏锋的禅师变本加厉。他犹豫片刻,视线落在对方被血迹晕开大半的素色袈裟上,仿佛从这无尽的鲜红中窥出一股沉浓的爱、与深刻的恨。
这两者本就互相依托、互相转化。
“小寒,”李云生抬起手,擦拭了一下漫流而出的血迹,他修为深厚,并不畏惧血尽而死,也不觉得这样的伤能造成什么危害——最重要的,他是心甘情愿地犯在江远寒手里,倘若能让小狐狸刻骨铭心地记住自己,即便是云散烟消,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我不愿意你失去自由。”他道,“这里,与你的广阔天地相比,还远远不够。”
“够了。”江远寒心情复杂,感觉脑仁突突地疼,“你口口声声不愿意让我失去自由,可所做之事全都是在胁迫我、暗示我,你心里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你真是……早有预谋。”
“你误会了。”李云生道,“我不想束缚你,天地之中,只要有你我……”
“行了行了,”江远寒闹心地打断,“别说了,你就当我胡扯的,你这还不如把我圈起来呢。”
小狐狸不知道这人怎么搞出这种反派魔头的思想的。他低头用手搓了搓脸,好半天才回过劲儿来,闷闷地道:“我不乱跑,你也不能动杀。这个你得听我的。”
对方思索了片刻,对这两个交换的条件抱有不大信任的心理预期,但还是点了点头。
“妖界出现的异种巨兽与魔界差不多相同,这事我还没回复姑母。”江远寒扫了一眼他沾着血的袖子,有点儿看不下去,但忍着没说,而是道,“妖族的通行令牌还在我这儿。”
“离开之前,我已将答复告知翠鸣山的妖族,他们想必会代为转达。”李云生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将血污的袖子扯掉了,被血刃刺出来的伤口缠绕着一层细密的魔气,向周边破坏着肌肤。
按理来说,这应当是非常痛的触感。但佛修却面色平静,眸光沉若寒水,从容不迫地祛除伤口上扩散的魔气。
“至于令牌。”他看了看小狐狸,“会有机会还的。”
消息可以代为转达,但那道令牌规格很高,不应当随意给予守山的妖族,这样处置太过随意、不够谨慎。两个选择都很符合禅师一直以来的性情与行事作风,唯有他眼前魔根深种的这一执念,脱出预料,也挣断了他从始至终的柔和处事。
江远寒低头无精打采地看着地面,道:“有时候真不知道你这疯得不正常的脑子,是确有其事,还是装出来的。说走火入魔,又不像,可说你一概如常,恐怕是个人都不会同意。”
“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禅师道,“我也知道,自己在走一条什么路。”
往前一步万丈深渊也罢,苦海无涯回头无岸也罢,终于是他自己要选的。也许四周都是光明坦途、直指大道,可他不愿意。
如果他不愿意,再多的平坦大道,于李云生而言,也不过是他连看也不想看一眼的荒废风景。
雨弱了下来,滴落的声音细密轻缓。水珠无法沾到佛修的衣衫,也无法冲淡地上凝聚淌下的血迹,但却可以弄湿小狐狸的毛绒耳朵。
江远寒懒得甩耳朵了,他的狐狸耳发沉地垂了下来,脑海中一直在想对方所犯的这笔债是否会记在天道渡劫之上——修士最终的报应,全在劫难之中。
但即便如此,世上也不乏以杀入道,将乾坤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当年他父亲合道之时,就受这一点劫难钳制,拖慢了许多年。
李云生伸出手,指腹带着一点细微的温度,他轻轻地揉搓了一下小狐狸湿哒哒的耳朵,低声道:“还要淋雨?会冷的。”
如果抛去一部分精神不正常的地方,这人还真是梦中情人,十佳道侣,修真界万中无一的好男人,温柔体贴,可靠大度。
但再好的男人,也抵消不了这是个疯子的事实。江远寒被他为难得都有点儿牙疼,但他倒是并没嫌弃……说实话,在某种程度上,连这往往令人无可奈何、恼火至极的这一点,他也爱惜得不得了。
没救了。这次小狐狸说得是自己。
他没什么精神地抖了抖耳朵,把表面的水珠甩掉,没有回答对方,而是问了一句:“你之前说……你要渡劫?”
“有此预感。”
“知道自己要渡劫,还造这种杀孽。”江远寒低头捏着眉心,“如果我下得了手,我可能真会杀了你。”
“此处被异种巨兽肆虐过,我封印裂隙,斩杀巨兽,虽来不及救下城池,但也不算是血债累累,何惧天雷?”他一句话简单带过,没有提自己超度亡魂之事,“小寒,即便世间的恶业之中有我,也不是眼下。”
江远寒隐约听出一点儿言外之意来,他试探地道:“你到底……”
“若是我不能渡过雷劫,天命要我消散,岂不是为世间除去一大隐患。”李云生对自我认识极其清醒,“这也有你的功劳。”
“……这算什么功劳,你以为我稀罕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