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感受得到她的情绪没那么低落了,于是呜呜了两声,从她怀里挣出来,跑到别的地方去玩了。
柏舟看着它跑远,又低头看了看手里攥得紧紧的手机。手机坚硬的边角硌得她的手心有点疼,她的心情蓦地放松下来,觉得自己太好笑了。
如果是平时,桑泱不见了,她第一反应肯定是打电话问问她去哪儿了,但刚刚,可能因为时光倒流这件科学无法解释的事,还可能是因为总担心会回到上个时空的既定走向里,她居然以为桑泱凭空消失了。
真是自己吓自己 。
柏舟心有余悸,脸色还没缓过来,仍是病态的苍白,但眼睛重新灵动了起来。
她走到门口,没拆那些礼物,而是拎起装在外卖盒子里的烧鹅看了看。
原本计划的煮面是行不通了,桑泱不在家,她没有给自己煮东西吃的动力。
柏舟看着烧鹅思索了会儿,决定炖个汤吧。
一场手术时间长的十几个小时也很常见,太辛苦了,炖个汤给桑泱送去,把烧鹅也带上。
桑泱坐在许颂意的车上。
见她放下手机,许颂意才回头看了看她,又望向前方,口中闲聊着:“跟小舟说过了?”
“嗯。”桑泱看向窗外,路旁的灯光水流般照入车子里,又如潮水般退去,给她脸上打上一道流动的光线。
“怎么了?怎么心事重重的?”许颂意又问。
桑泱在想刚才柏舟在电话里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可听起来却像是格外的遥远,又或许是她太过敏感了。
桑泱抬眼,看了看许颂意,淡淡地笑了笑:“没怎么。”又想起刚刚医院打来的电话,“今晚恐怕得忙到天亮了。”
“嗯。这么严重的车祸,我猜肯定忙不过来,也多半会让你也回医院,一接到通知就给你发了微信,正好顺路捎上你。”
前方就是医院正门,门口有两辆车正排队过关卡,保安亭站了个保安,正在维持车辆进出的秩序。
许颂意转动着方向盘跟在那两辆车后,调侃道:“不过早知道小舟在家,我就不发你微信了,她肯定特别乐意送你。”
“你就少和姜苑学了。”桑泱没好气道,姜苑最喜欢调侃她们,尤其喜欢调侃小舟,喜欢看她气鼓鼓的样子。
她们口上开着玩笑,但等车一停下,两个人口中虽还说话,神色却已变得端正,一推开车门,便朝着急诊飞快地跑了过去,迅速加入到救人的行列中。
柏舟收到桑泱到医院的消息时,正在洗炖汤用的材料。
她手上沾着水,随手抽了张厨房纸捏了两下,弄干了指尖的水滴,点开手机屏幕。
“我到医院了。”桑泱的微信十分简短。
到医院就好,柏舟接着洗那几块排骨与配菜,然后看了看时间,决定先放一会儿,晚一个小时再去炖,然后等到两三点,给桑泱送去,运气好的话,那个时间她也许正好下班。
柏舟经常接送桑泱,偶尔也担心她加班饿到,会给她送吃的,已经送出经验来了。
她洗干净手,捏着手机走出厨房,想了想,给桑泱发了条微信:“下班记得告诉我。”
然后就看到豌豆趴在厨房门口,谴责地望着她,显然以为她背着它在偷吃什么好东西。
眼看都九点了,还有三个小时这一天结束了。
柏舟心情放松,给豌豆开了个罐头。豌豆一闻到罐头的香味,立即讨好地摇起了尾巴,柏舟高高举起罐头逗了豌豆一会儿,才在豌豆呜呜的焦急叫声里,把罐头拨进它的碗里。
豌豆津津有味地享用美食,柏舟走去了画室,正想继续画那道光,却看到了她上午放在立柜上的那幅画。
她走过去,拿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走到沙发边坐下。
早上发现这幅画跟她一起穿回来时,柏舟觉得很恐怖,现在她依然对这幅画怀着几分警惕。
但是看了会儿,她想起小时候画这幅画时,她对画的构思。
那时宇宙算是一个新时新的概念,许多孩子在家长老师的带领下接触这方面的知识,黑洞在当时最普遍的理解是未知和吞噬。
她当时听老师解释了黑洞关于时空扭曲的那部分概念后,脑海中便冒出了一个广阔无边的旋涡,旋涡飞速旋转,仿佛能搅碎一切,然而一旦进入它,另一端或许就意味新生。
毕竟但凡是人,总有些懊悔的事吧。扭曲时空,穿梭时空能够让时光倒流,让懊悔的人生得到弥补。
于是这幅画的用色偏向璀璨光明。
柏舟拆开了画框,将画取了出来。
取出来后,就是一张薄薄的画纸了,柏舟把画背着放到桌上,拿起一支笔,思索了会儿,在画的背面写起了字。
她写写停停,眼睛里泛起了些许笑意。
因为她的存在,因为她穿梭时空,两个时空间有了一个交点。而她现在正在写的,是另一个时空的柏舟想对桑泱说的话。
不太长,只有几句,但柏舟写了好一会儿。
放下笔,她把画重新装回画框里,然后将画框放进了立柜中。
她算是用简短的话将上一个时空发生的事做了一个记录,画了一个句号,准备连同这幅画一起永久地藏起来,而她则会桑泱一起,继续往前走。
救护车的警笛声响彻黑夜,听得人心惊肉跳。
还未等车停稳,桑泱和几个医护人员就一起冲了上去,将病人从车上抬下来。
血腥味浓重,伤员还有意识,痛苦的呻吟与他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处使得人头皮发麻。
但医护人员们早看惯了生死病痛,他们保持着最专业的清醒,一接到伤员便马不停蹄地迅速往手术室转移,随车医生飞快地说着伤员状况。
他们争分夺秒,和死神抢人。
“这个病人还算幸运,你们没看到那辆公交车上,太惨了,车上的人应该都没生还的希望了。”
等病人情况稳定,一个医生唏嘘着说。
“人间惨剧,我当了这么多年医生,都没见过更惨的情况。”
桑泱伸手,护士将一把手术刀递到她手里。
她没有说话,不时地看仪器上显示的体征数据。按照随车医生的说法,这位病人的状况确实是不幸中的大幸,伤处虽然严重,但都可恢复。
桑泱听他们议论这场车祸,心情莫名地烦躁。
等到手术结束,一名护士跑过来,看到桑泱,忙道:“桑医生,李医生请您过去一趟。”
“怎么了?”桑泱一边摘口罩一边问。
“那边病人伤口大出血,现在暂时稳住了,那个情况你先前遇到过……”她们一边走,护士一边把状况描述了一遍。
桑泱神色严肃,她步子迈得很大。
走到楼层另一端,却看到过道角落一个男人蹲在地上,神色呆滞地念叨着什么。
医院是个很特别的地方,既有着生病的喜悦,又笼罩着死亡的阴沉,希望令人雀跃,病痛与死亡有人绝望,中间还能牵扯出无数人性的阴暗与光辉。
在医院看到什么样的人都不必奇怪,这里本来就是汇合了人间百态的大染缸。
许多医护人员看得多了,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走近些,桑泱便听清了他细碎嘀咕的话语。
“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先救她,明明还有希望,明明她还活着……”
他抬起头,目光正好与桑泱的眼睛对上。
他的目光空洞,让人看着有种毛骨悚然的畏惧,仿佛那空洞的眼底隐藏着某种汹涌剧烈的情绪,又像是被囚禁的凶兽狂躁地撞击着笼子,而那笼子岌岌可危。
桑泱被他盯着,有种被困兽盯上的心底发寒。
“他什么情况?”她一面走,一面压低声音问。
小护士皱了下眉,但语气间没怎么当一回事:“是那场车祸的伤者家属,没的救了……他们感情挺深吧,他一开始还闹,现在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平时医生还会安慰家属几句,可今天医院这么忙,连桑泱这样请假的都被喊回来加班,急需救治的伤者占据了他们全部的精力,刚经历丧妻之痛的家属自然就没人顾得上去安慰。
桑泱听明白情况,心中顿时充满了酸涩,这样的事落谁头上都受不了。
可她也没工夫去管那家属,她得去救人。
手术室就在眼前,桑泱伸手推门,进去前,转头对小护士正色地叮嘱:“他状态不对劲,你现在就去找个人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