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弟弟丞相谢翰心这时候看起来不动如山,似乎没被自己姐姐这怒气所侵染,仍平静道,“太皇太后娘娘息怒。”
这几日太皇太后心情不佳,长乐宫中的宫女太监都有所察觉,纷纷夹着尾巴做人。
原因无外乎它,实在是诸事不顺。
景铄和云妃那边虽然一直有小太监传来消息,说是景铄已经多日不见外人,脾气也越发暴躁,宫里的东西都被毁得差不多了,甚至还说连云妃都受了这喜怒无常的暴君的惩罚,夜里曾经传出过惨叫。
听起来算是好消息,但是景铄一直没低头,那云妃也还活得好好的。
倒是自己弟弟谢翰心隔三差五进宫来给自己添堵,担忧这担忧那,不是说那疯子陛下可能宁死不低头,就是说前朝王爷党作乱。
除了这个,还有前些日子有个太医去给云妃看病,太皇太后留心查了一番,派人去查,本以为会挖出转投景铄的人,谁知道查来查去却让自己的人踩进了嘉王的陷阱。
诸事纠葛不顺,自然是火气大。这时候宫内还出了这种事,让她如何能平静得下来。
谢翰心这时候低垂着眉目,道,“怨鬼之说自然是不足信,臣只是在想,这背后的人是谁,意欲何为?”
太皇太后冷笑了一声,“是谁?丞相真的心中没有人选么?”
谢翰心年纪也不轻了,须发皆有斑驳,只是精神矍铄。此时他装傻道,“微臣愚钝。”
太皇太后看着自己这弟弟就来气。
官居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但是到了这个年纪,却越来越畏首畏尾了。老狐狸似的,看得比谁都清,装傻比谁都熟练。
太皇太后和丞相两人这姐弟年轻时也算是同患难共进退,都是下得狠手的毒辣角色。但是到了老年两人却开始出现分歧,谢翰心越来越保守,他作为臣子已经爬到了最顶端,位极人臣,只要守住这个位子就好了。太皇太后却要比这个弟弟野心大,她可不想到此为止,她想为谋求千秋百代。
淳玉是丞相送进宫的,既是送进宫的智囊,也是防着自己这姐姐太过冒进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太皇太后此时看着谢翰心装傻,道,“丞相,你可真是越老越胆小了!”
谢翰心不卑不亢道,“太皇太后娘娘,我们姐弟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那些荣华富贵带不走的,到了这个年纪,什么也不想求了,就求个平安喜乐。”
太皇太后:“哦?吃了一辈子人的恶鬼突然想吃斋念佛了,求平安喜乐?”
谢翰心未曾接话。
太皇太后却仿佛被他的沉默给激怒了,“哀家不收手,谁也别想下船!你也别想!!——查,去给哀家查,那人不是想装神弄鬼旧案重提么?哀家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真以为在太医上栽了哀家一遭,他就赢了?还嫩得很!”
谢翰心不欲与自己的姐姐辩驳,更何况他这姐姐现在还是处于气到听不进话的状态里,于是应了这“彻查”的命令,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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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王那边听说了宫中血案的消息便皱起了眉头,“你再说一遍,那石头上写的什么?”
周不愚有些吃惊于嘉王反应如此之大,但还是重复了一遍,道,“写的是,臣妾冤枉。怎么,这几个字有不妥?”
景逸一张脸几乎有些发青,唇抿得紧紧的。
周不愚愣住,犹豫着道,“王爷?”
景逸沉默良久,突然怒极反笑,一连道了三个“好”字,“我还道此次小铄这么安份,我回来他居然没给我和太皇太后那边使绊子,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周不愚此时显得有几分茫然,景逸平素不怎么显露情绪,但是今日显然是气得厉害,但是他始终没明白景逸为何如此生气。
景铄这暴君被架空了实权也不安分,多生事端,此事景逸和周不愚早已知晓,他们只道是景铄想挑起他们和太皇太后争斗,好给自己这个傀儡喘.息的机会。
可怎么这次……王爷就气成了这样?
周不愚又看了一眼宫中传出来的纸条——臣妾冤枉?
谁冤枉?这深宫犹如炼蛊场,枉死的女子不在少数。这暴君在位的时候,除了这云妃,基本进去一个女子就死一个,而且还是当夜就死,就算不提暴君,历任君王的后宫里枉死女子也是如恒河沙数。
这装神弄鬼的一句“臣妾冤枉”却让王爷气成这样,难不成……
景逸突然出声打断了周不愚的思索,道,“备马车。”
周不愚愣道,“王爷去哪儿?”
景逸:“宫中,许久没见母妃了。”
此处的母妃自然不是景逸的生母,而是指许太皇太妃。
备下马车出了门,不想却在路上遇见了旁的事,丞相府小公子谢渺带人当街拦了嘉王的马车。
谢渺是丞相府独子,并无兄弟姐妹。谢翰心老来得子,自然是全府上下都捧在手心里宠着。
这谢渺虽也聪慧,在京中有些才名,只是为人却蛮横无理。自小娇纵着长大,目中无人,而且自视清高,从不和官场子弟来往,倒是喜欢和一群穷酸的“才子”泡在一起。
他交朋友从不看别人的身世,毕竟除了皇子,谁也没他身世显赫。
这次带人拦景逸的车,也是为了朋友出头。
景逸坐在马车上没下来,让周不愚下去和这小公子打交道,这小公子倒也不嫌弃周不愚这幅穷酸的倒霉相,反倒是说,“我瞧你这模样也是个有才之人,怎么和这等污浊货色混在一起?”
周不愚长这么大,倒是头一次听人说“看他模样”是个有才的,顿时对这小公子印象不错,打算待人温和一些。客客气气问了谢公子为何堵车?
谢渺也不忌讳,直言道,他是为了友人的心上人来的。
原来谢渺有个朋友,是个穷酸书生,这人有些才情但没什么官运,写些山水风月的诗词不错,论政事便不行了。所以久试不中,一次落榜后去青楼买醉,结识了一位风尘女子,两人一见如故,私定终身。
穷酸书生自己虽没钱,但是也有几分傲骨,拒绝了谢渺的相助,愣是靠卖字画攒了些钱财,要替那位女子赎身。
这一攒就攒了好几年,好不容易凑够了钱财,欢欢喜喜地准备去接姑娘出来。谁知道去了才知道,那位姑娘居然不愿意跟他走了。
那姑娘说她自知身份卑贱,出了这醉欢楼便是一个寻常女子,再也没有机会得见嘉王爷了。
所以他拒绝了书生为他赎身,说是纵使是在和烟花场老去,只要能多见王爷几眼,便值得了。
那位书生出了醉欢楼失魂落魄,好几年积攒下来的期待都成了一场大梦,寻死觅活。
谢渺听到此事自然是不能容忍自己朋友变成这幅模样,这才来堵人。
谢渺指着马车里道:“我谢渺也不是蛮横无理之人,那姑娘说过王爷并没有给她什么承诺,只是远远见了王爷一眼,为王爷弹过一首曲子,便私心惦记上了——想必王爷也不会将这么个青楼女子放在心上,不如劳驾王爷去断了那女子念想,成全我那朋友一桩美事!”
周不愚听得哭笑不得。
也就这种富贵人家的闲散子弟才有时间和精力来折腾这些事情。
景逸倒确实去过醉欢楼,偶尔和人谈事,青楼总归是个好去处,不过那女子他肯定是没印象的。
今日景逸今日心情不好,谢渺又是丞相家的公子,听周不愚在外面和那小公子拉扯了这许多,景逸便有些不耐,这时候掀开马车的车帘,道,“先生上来。”
周不愚:“可这……”
景逸:“谢公子想拦便拦吧。”
言外之意便是,你想拦,也该看看自己拦不拦得住。
若是平日的景逸定是能挂上温雅面具和这谢小公子虚与委蛇一番的,只是他刚刚心口才被人撕开一道旧伤,这时候哪里还有那般的耐心。
周不愚一边给这纯真的小公子使眼色,一边自己回身上了马车。
谢渺看嘉王这个态度,顿时心里便也有些不舒服,“嘉王这是什么意思,小瞧我丞相府的府兵么?”
嘉王不会武功,进出都带着府兵。他一声说接着走,那府兵自然是要冲破这谢小公子的阻拦的。
谢渺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心道我都这样低声下气来与你好好商量了,你居然还敢如此藐视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