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被他盯着也不能拒绝,只得接过来套在衬衫外面。齐修远比他高半头,沈濯必须得把袖子挽两道。好在下摆没有拖到地上,只是盖住了脚脖子越发显得他腿短。
他们在香港的时候,齐修远很抗拒沈濯动他的私人物品,钢笔、外衫几乎都是禁区,现在齐修远上赶着往他手里送,倒让沈濯有些嫉妒——想了半天,沈濯也没弄明白他到底在吃谁的醋。
齐修远领着他走出这栋二层小楼,竟没有碰到任何路过之人,想来是他计算好了时间。沈濯现在有两个猜测,一是齐修远要找个僻静角落杀人灭口,二是齐修远要找个僻静角落放他走。
9.局势
他们来到了后山悬崖边的僻静角落,齐修远摸出一把刀和一团麻绳。沈濯见到月下刀光一闪立刻汗毛直立,齐修远抓过他的胳膊,撸起袖子在不碍事的静脉处划破一道,鲜血瞬间流出一小股。沈濯咬着牙才没喊出来,五官皱成一团,嘴角抽搐。
“忍住。”齐修远用麻绳的一端蹭过血迹,随后沿着山崖扔下去,另一端绕着山上的老树缠绕几圈,打了一个死结。黑暗之中,沈濯看到齐修远丢了一把东西,银光闪过没入了黑暗的杂草中,不见踪迹。
沈濯捂住胳膊上的伤口,约莫理解了齐修远的意思:“你想嫁祸给谁?”
“沈先生不要随意猜测。”
“告诉我,我才能配合你。”
齐修远望着他,微微叹息,随后说道:“郭六净。刚才扔的是他警服袖扣,血迹意味着你是从这里顺着绳子爬下去的。我找好了时间证人,你只要记住,是在晚上十一点,郭六净来救你,在这个地方这棵树上放了条绳子。”
“他为何要救我?动机是什么?”
“动机可以有许多说法,甚至不需要动机,”齐修远看到巡逻的队伍走过,抓住沈濯未受伤的手腕便开始疾步飞奔,“今天下午有个风水师来山寨,只有我知道他有事提前离开。虽说巡逻队都不认识你,但下山路上小心,遇到询问的就说名叫罗正。”
沈濯点点头。齐修远没有松开沈濯的手腕,牵了一路,即便他手脚健全的一个人根本不会走丢。快要到半山腰的时候,齐修远不能继续送,松了手准备返程。下一刻沈濯反手握住他,问道:“为何要帮我?”
“就当是为了元熙。”
沈濯借着夜色下了山,遇到巡逻队便按照齐修远所说,自称是风水先生罗正,这些人不置可否,但是看到他这副模样,的确有点神神道道,便没有多做检查。他顺利逃到了村外,不敢歇息接连走了半里路,没有见到任何人烟。
他不可能依靠两条腿走回去,正愁着忽然听见身后有汽车发动机的呜呜声,同时车轮碾压着土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最后是一阵鸣笛声。沈濯朝路边挪了两步,回头看去,远光灯霎时晃了眼。
“师弟?”
沈濯揉了揉眼睛,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竟然是张远志。他分不清敌我因而默不作声,张远志疾步走过来,搀扶起他的胳膊,不慎碰到了刚刚愈合的伤口,惹得沈濯倒吸一口凉气。
“受伤了?徒骇寨的人对你动手?”
“没事,”沈濯摇摇头,“你怎么这个时间在这里?”
“刚刚送隔壁市的秘书长回到他的官邸,连夜驱车赶回,明早还有交通局的会议,不少资料尚未整理,”张远志回答得滴水不漏,他拉开后车门,“这几日小师妹如热锅上的蚂蚁,忙得不行。”
沈濯通过后视镜望向他,他人的评价里,张远志不是这样多话的人。不过相比于徒骇寨,东昇帮相对安全,不会轻易动他这个名义上的三当家。
沈濯回到公寓的时候天边出现鱼肚白,陈君诺抓着他的胳膊看了许久,眼眶微微泛红,却因为泼辣性格也说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最后像是训斥一般叮嘱:“以后小心点。”
“抱歉二嫂,让你担心了。”沈濯揉了揉后脑勺,“徒骇寨可能会紧追不舍,但是他们在泺城的活动毕竟受限。这几日我打算躲在公寓避避风头,尽快想出能解决这件事情的法子。”
“对付土匪山寨的法子许多,你不用担心,”陈君诺看了一眼墙上挂的日历,说道。“还有几日帮内大选,之后你立刻离开泺城。铁路那边我有朋友可以安排,不会暴露你的路线。”
“谢谢二嫂。”沈濯瘫坐在沙发上,胳膊盖住眼睛,陌生的触感提醒他这件衣服是齐修远塞进他手里的。他忽然不想走了,齐修远在泺城大学做教授,在徒骇寨里当师爷,他留在泺城才有机会。
陈君诺看他疲惫又失神的模样,问道:“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沈濯斟酌片刻,“警察局长郭六净想要独吞他和徐钟的劫走的一箱钱,让我伪造一份出关文件,只写上他自己的名字。他不想徐钟分一杯羹,留我在徒骇寨反而不妥,故将我放跑。”
陈君诺一挑眉:“真的如此?”
“真的,”沈濯说着半边身子侧躺到沙发扶手上,眼皮一合,“我有些累了。这几日不去公司,劳烦二嫂费心,编个像样的理由出来,我觉得肠胃炎最贴切,徒骇寨里每天只有窝头稀饭。”
陈君诺下班的时候带回来一张报纸,上面写警察局长郭六净休假爬山不慎跌落悬崖,半边瘫痪,故辞去职务回家养老。沈濯背后一阵发凉,徒骇寨的人对一个合作许久的靠山都能够坐到半身不遂,若是没有齐修远维护他,估计沈濯早就变成了后山麦田的肥料。
徒骇寨的人不是没有来找麻烦,公司来了许多无赖,打砸一通,不过他们跑得慢,陈君磊带人将这些无赖抓住狠狠揍了一顿,然后送到警察局。警察局的警长们正因为上司被徒骇寨陷害憋了一肚子的火,见到他们正好泄愤。被人保释出来的时候,这群无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沈濯一直在忍,直到徒骇寨将手伸向沈家祖宅。
门口被泼了猪血,沈灵下课回家差点被人掳去,沈濯不能再默不作声。他给徐钟写了一封信,信上白纸黑字清楚写了自己伪造的那份海关公文上所写明的时间地点和货物编号。末尾提及,如若再伤害无辜,这艘船不会离开黄河入海口。
“沈桀”认识许多政府的高官,他三言两语就可以煽动有心之人开箱检查那艘船上所谓的“手工艺品”,然后发现徐钟这些年抢夺来的古董和金条。
这封威胁信可以给沈濯至少半个月的安稳生活,但是船进入公海那一刻开始,徐钟就可以肆无忌惮对他进行报复——他必须尽快想出更好的办法,一劳永逸,同时不能伤害齐修远。
徒骇寨果然安分下来,沈濯被陈君诺拉到各个会议、酒局撑场面之余,在黑市收了不少消息。陈君诺察觉到他常常消失,某一日尾随跟着他来到一间没有挂着牌匾的铺子,抓个正着。沈濯强装镇定,朝店家挤眉弄眼,然后问道:“梨花木的手串真的没办法降价了?”
陈君诺警惕地看着他和留着光头的店家,问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买手串?”
“可不是吗,街上的又贵又多数假货,这位兄弟有门路,二十块钱就能淘到南洋舶来的梨花木,听说是高僧开过光的,”沈濯语气轻快像是确有其事一般,“你说这个礼物送给郭南星那家伙,他能好意思不跟咱们站一边?”
郭南星是文冠木赌场的账房先生,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主,除了打算盘之外就是喜欢文玩,收藏字画、盘核桃,最近喜欢上手串。
看着陈君诺付了二十块钱买了一串根本不值钱的玩具,沈濯走出店门的时候没忍住轻笑一声。陈君诺一记眼刀甩过来,沈濯急忙板起脸,故作严肃:“二嫂,你这样花钱,平时都怎么过日子的?”
“平时都是元烈管钱。”
沈濯顿了一下,眉眼低垂,接着轻声问道:“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继续找,总能找到他的。”
东昇帮帮内大选,内门弟子全数到齐。沈濯经过徒骇寨这么一吓,情绪波动小了不少,至少在陈君诺眼中他面对这些人已经是游刃有余——亦或者他本来就不是个怂货,故意装样子。
陈君磊依旧坐在沈濯左手边,腿搭在椅子把手上一晃一晃,嘴里塞着半块绿豆糕。沈濯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天,无非是问问学业如何,有无心仪女生,谈话中,他意识到有一束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