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和你心存着同样的想法,沈濯心里想着,你也能帮我找块风水宝地吗,最好在泺城,我的故土,和我的母亲、姐姐一起。
沈濯蹑手蹑脚站起身,屋里没有灯光,但是他知道放着钢板的箱子在什么地方。沈濯提起箱子的时候,一声微乎其微的声响惊动了看管他的日本人,后者恍惚的瞬间,沈濯一个健步冲到屋外。
那人也追过来,直接开枪,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
枪声惊醒了井泽和其余的人,纷纷追出来。
沈濯自小来过这个地方好几次,才会认得这里是甘蔗林。他熟知地形,本是信心满满,向外跑了一段路,冲进了隔壁的院子里,却发现院中小屋内也跑出来三四个日本人,一瞬间形成一个包围圈。
井泽紧紧盯着他手中的箱子,示意所有人不要开枪:“沈先生,不要做傻事,把箱子放下!”
“我想过,”沈濯将箱子挡在自己身前,他们但凡要开枪,肯定会打碎这块珍贵的钢板,他在赌,“我是个骗子,我爱钱,但是骗子也有心。我之前做了很多错事,现在,我想赎罪。”
井泽来不及阻止,他眼睁睁看着沈濯后退两步,跳到了那座枯井里,连同手中的箱子,消失在夜色中。
“不!”他冲过去向下看,拿来手电筒照射,只有黑色的深渊。许久过后,才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回响悠长,越发瘆人。他像发疯了一样抓过来身边的人,将他上半身按进井口:“你下去!把他抓上来!”
“救命!不!”那人吓得双腿哆嗦,哭喊的声音在枯井里回荡。
不远处的山丘上,沈桀摸了摸胸口,微微皱眉,他感觉到一阵难以明说的绞痛。李刀听见了有人呐喊的声音,从树后面探出头去,敏锐地发现了井泽手电筒发出来的灯光:“在那里!”
沈桀拿过望远镜看了一眼,点点头:“是他。偷偷摸过去。”
井泽还在望向井口,忽然听到一声枪响,随即是更多的子弹扫射过来,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他敏捷地跳到一边,摸出腰后的手枪上膛,看见了山上的敌人立刻开枪。
沈桀已经摸到了近处,瞄准了他的手腕一枪命中。井泽手中的枪飞出去两三米远,沈桀再度开枪打中他的膝盖,逼迫他跑也不能跑,再无反击之力。
东昇帮的人迅速包围这个小院子,沈桀跑过来抓住井泽领子,厉声问道:“我弟弟在哪!”
井泽笑了,像是一个居高临下的统治者在看小丑的表演:“你的弟弟,刚才自杀了。”沈桀一拳打在他脸上,直接打掉了一颗牙。再一拳,井泽左半边眼睛瞬间充血,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还是笑着,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响:“他掉进了这口井,如果多等一分钟就可以获救,真是莽夫,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他妈的!”沈桀将他按在地上,一拳一拳打向他的脑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井泽被他打得半死,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当家的,咱怎么办?”李刀看着那口枯井,鼻头一酸。
沈桀扔下满身是血的井泽,踩了他一脚:“跟我走。”
天色近黎明,徒骇山上一片火光。
日本人忽然大举进攻,装备都是前所未有的高火力,徒骇寨的几座炮楼被瞬间拿下。尚廉带着人冲上去了,不知血肉之躯能扛多久。齐修远被安排到后山组织妇孺撤离,他看这样一车一车的老少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心里满满不是滋味。
红杉抱着师爷送给他的照相机拍下徒骇寨的一草一木,说话的时候有些哽咽:“师爷,咱们能打赢吗?”
“能。”齐修远拿过后山库房最后一杆步枪,将两个弹夹揣在身上。红杉眼巴巴看着他,齐修远于心不忍,但最终还是将随身带的手枪交给他:“你年纪不大,如果想去就跟我一起。”
“我要去!”
尚廉在组织又一次的冲锋,他们必须守住这处高地,否则日本人架个炮就能直接炸平徒骇寨。徒骇寨所在的山区,是守护泺城东部最后的屏障,过了山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
“尚队长,”齐修远赶过来,跳进战壕里,“怎么样?”
“实话实说吧,五五开。之前利用地形,已经消耗了他们三分之一的兵力,但是咱们的弹药太少了,装备也不行。”
红杉探出头去拍了两张照片,齐修远赶忙将他拉回来护住。尚廉轻笑一声,说道:“这么小的孩子都算进来,咱的人手也不够。之前他们三番五次骚扰打伤了不少人,现在很多带着伤的在前面自愿挡枪子儿。”
“上面的命令是,守住东边,等国军支援。”
“他们?且等吧,”尚廉擦了擦枪管,朝周围的兄弟喊道,“准备好了吗!”
天色蒙蒙亮,沈桀心里慌乱,竟能被山上的乱石杂草绊到。他记得临行之前君诺跟他说,沈濯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那么轻易出事,他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好像有神明护体一般,别说死了,都没有受过几次伤。
也许是安慰,也许真是如此。
沈桀听到了不远处的流水声,快走几步。这里是一处山洞,岩石洞口上长满了青苔和水生植物,挡住视线。窜流不息的地下河从这里转入地上,然后化为山间的无数条溪流。
洞口躺着一个人。
“元熙,”沈桀拽开碍事的藤蔓,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元熙,醒醒!”
沈濯疲惫地睁开眼睛,想要说话但是浑身发抖,牙齿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方才跳到那么深的井里,即便下面有儿时贪玩铺垫的干燥草垛,但仍旧摔得一瞬间眼前发黑,浑身散架一样,缓了许久才站起来。
更难受的是,他滚落到地面的时候箱子压住了手,左手的手腕几乎用不上任何力,此时疼得像是被人扒皮抽筋。
“我看到那个院子就想起来了,”沈桀伸手擦了擦他额头上的灰尘,眼里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心酸,“小时候咱俩从这个洞口一直往里走,竟然爬到了人家的院子里,把住户吓了一跳。”
“哥哥,”沈濯艰难地发出一丝声响,他几乎费尽所有力气才爬出来,“我真怕……”
沈桀注意到他手腕不正常的抖动,轻轻捏了一下,换得弟弟倒吸凉气。他不懂医,但是看情况挺严重的:“李刀,你过来背着他,咱们回城先去医院。小五,你带几个人去收拾收拾那个院子,别留痕迹。”
“这个,处理了。”沈濯慢慢抬起胳膊碰了碰旁边的箱子。
沈桀应了一声,又对李刀说道:“小心点。”
5.潮流
齐修远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的绝望。他曾经听无数人说过什么叫做“不义”,但是从未想过,人心之恶能恶到这样的地步,仿佛可以吞噬这世界上所有的光明,留下一个个惨痛哭喊的亡魂。
他们血战了十六个小时,将几万日军逼退,至少歼灭敌军数百人,炸毁了卡车、炮台不计其数。就在炮火声寥寥,所有人精疲力竭,大战结束在即的时候,泺城驻军赶到了。
他们的枪口却对准了毫无抵抗之力的徒骇寨山民。
打着剿匪的名义,要将所有奋力抵抗外敌的英雄枪杀在山沟里,抹杀他们的功绩,还给自己的履历上添上光辉荣耀的一笔。一切都如齐修远所料,但是他没想到,这些人真的会冷血到如此地步。
冷血。
残忍。
或者说是毫无人性。
红杉的胸口中了一枪。他颤巍巍地将相机里的胶卷抠出来放进齐修远手中。他想要说话,但是嘴里都是血,齐修远没能听到他最后一句话。
枪声四起,齐修远缩在掩体后面,看到周围的同伴一个一个倒下,想要抓起枪冲出去。尚廉拦住他,将护身的手枪塞进他手里:“你拿着这个,从后面跑,我们给你掩护。”
“不行!我不能扔下你们!”
“你是我的上级,理应是我保护你。‘牧童’还有更重要的职责。”
“你得给我活着出来!”
尚廉一拍他胳膊,露出八颗牙齿,笑没了眼睛:“好,等我去城里找你。”
沈濯在医院里睡了一觉,他知道二哥在旁边守着,因此放下所有的戒备,安安稳稳,直到麻药的药效过了,被伤痕疼醒。他睁开眼睛看到了病床边的沈桀和陈君诺,沈桀正在给二嫂削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