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桢透过窗户看到了屋内的情况,马润粼在一勺一勺给他的夫人喂苦涩的中药,一岁半的小女儿想要吃桌上的糖,马润粼温柔地按住她的手,说道:“福宝乖,这些糖是留给妈妈的,不然嘴巴里会苦。”
福宝听话地把糖放下了,但是耷拉着嘴角。
不应该啊,梁桢心里想,如果是马润粼拿了那些西药,他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妻子吃这么苦的中药?梁桢的经验告诉他,截胡的人肯定是马润粼……难不成,他全都拿给他们组织了,一点都没留下?或者干脆不是他?张一平?或者隐藏很深的第三方势力?
梁桢不懂,想了半天,干脆放弃了。
等他回到家,段士渊正挽着袖子煮面,看他回来了招呼一声:“快点过来帮忙,刘妈相亲去了说让我自己煮个面,怎么煮不熟呢?”
“叔叔……是不是锅扑了。”
“是,然后呢?”
“然后火就灭了啊,”梁桢把大衣扔到沙发上,走过去从他手中接了汤勺,“我来吧,在北方这么多年什么都能学会了。”厨房不大,他没注意自己这个动作把段士渊圈到了怀里,接过汤勺之后才反应过来,赶忙后撤一步,结果脑袋撞到了门框。
段士渊赶紧搂住他脑袋吹了吹:“不疼不疼,三千不哭啊。”
“谁哭了!”梁桢揉了揉后脑勺,“我不是七八岁小孩了。”
“嗐,这不没反应过来吗。”
“好了好了,我煮面。”
第十三章 锄奸
1.过客
梁桢下班照例去跟踪英国公主玛利亚,她的行踪没有半点可疑的地方,如果说她真的是盟军的间谍,那肯定是拿钱不干事那种。今天她依然和友人来了这家同性恋俱乐部,梁桢硬着头皮走进去,没看到阿泰,松了口气。
“一杯马提尼。”
“威士忌,”他身边做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算了,要伏特加,度数最高的那种。”梁桢没有搭理他,倒是对方盯着他片刻认出他来:“你是,你是段二爷家的小段先生吧?之前共进会上,咱们打过照面的。”
梁桢不得不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保持一个距离点点头,想糊弄过去。
但是对方不依不挠:“哎呦,瞧我这脑子,咱们一起上的中学你忘了!我,隔壁三班的路芦啊,那时候黢黑黢黑的,但我记得你,在台上弹吉他不小心崩着手了,一群低年级女生围着要给你包扎,羡慕死人了。”
确实有这么件事,梁桢从没见过那么多兴奋的少女,一路狂奔才躲开。但是路芦,他的确没印象了。实话实说,中学时候梁桢几乎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的,他就是在那个年纪知道了什么叫做寄人篱下,什么是没有家的孤儿。
路芦笑了笑,从酒保手里接过酒来:“哥们现在是地产经纪,勉强糊口,不像你们世家公子。不过没想到,你也是……”
“我只是喜欢他们家的酒。”梁桢赶忙把自己摘出去。
“哦。”路芦一副明白了的样子点点头,故意拖长音。
梁桢看到玛利亚从一旁的沙发上站起来朝外走,把酒喝完和路芦道了声再见,也跟着走了出去。路芦在他身后摆摆手,手中的那杯伏特加一点没少,连同一张钞票轻轻放在桌上,也起身离开。
梁桢看到玛利亚回到欧侨公寓,默默记下来,然后往回走。他路过了之前那家书店,曾经的流浪汉大傻看到了他,啊啊地叫了两声,还招着手。店员站在门口修电路,笑着说:“他的意思是让你进来看看。”
“好啊。”梁桢走进去,大傻拿了一本全新的英文书,用手帕抱着递给他,怕自己粗糙的手碰坏了这本书。梁桢一时有些触动,道谢后双手接过来,是1934年出版的《我,克劳迪亚斯》。
大傻说话不利索,还要拄着拐杖,但是眼神真挚地望着他。
店员从梯子上下来,说道:“您别见怪啊,他对别人也不这样,这本书您看看就行不用买。我们都挺喜欢他的,踏实勤奋,还不要工资。”
“没事,我买了,”梁桢看到价格后,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放到柜台,再摸出两个铜板,正好够数,“下次见。”
段士渊看梁桢带了本书回家,打趣道:“什么时候开始装文化人了?”
“我一直都是。”
“洗手准备吃饭,”段士渊帮他接过风衣,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低头嗅了嗅,“怎么有股酒味,这才八点,你就去消遣了?”他的语气不像是质问,梁桢也没回答,段士渊这才真的有些愠色:“三千,你看着我。有人跟我说,你和高哲思的舞女赵妍走得很近,有这回事?”
梁桢换了鞋,抬起头,故作坦然:“没有。”
“你们一起喝过酒,还上过三楼,”段士渊走近几步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像是语重心长的老父亲,“我不干涉你交朋友,但是咱们和她不是一类人,你别走得太近,不能过了线。”
梁桢有些不耐烦,还有些委屈:“知道了叔叔。”他说完挣脱了桎梏,跑到厨房去找前几天买的桂花酥吃。
“嘿,长大了,教训几句都不行,”段士渊摇摇头,“你这小孩子脾气得收一收,以后结婚娶了小媳妇,一个两个都不懂事,不得天天吵架?”
梁桢满嘴的桂花酥,没留神话就从嘴里秃噜出去了:“谁要找小媳妇了?我喜欢年纪大的,知道疼人的。”段士渊愣了一下,梁桢也反应过来,咽下嘴里的东西补上一句:“我不结婚,我还没长大,不结婚。”
段士渊轻笑:“行,再长长,等你够大了就把你嫁出去。”
2.指派
梁桢看到了报纸上的信息,叹口气,把报纸折了两下盖在脸上。今天没什么任务,也没人报案,他都快要无聊到看《康熙字典》了。马润粼看得出来他心不在焉,说道:“最近76号频频进入租界,把咱们的案子都抢光了,你要是累了先回家吧。”
“他们连帮派斗殴的案子都抢?”
“谁知道斗殴是真的斗殴,还是抗日分子在武装反抗呢?”
梁桢点头表示有道理,把报纸拿下来抖了抖:“那我先走了。”
换好衣服出门,梁桢按照报纸上的紧急集合指令来到了包子铺,老板示意他直接去后院。梁桢跑进来,看到了老高、赵妍,还有总被赵妍提起的犹太男孩,威廉。威廉其实没有国籍,他的家园被侵犯后,父亲带着他潜逃到了中国,但是母亲留在了家乡。
他的父亲病死后,威廉想让母亲远离纳粹的迫害,给母亲换一张来中国的签证,所以加入军统。不过,他的才能很突出,老高不愿意放人,签证的事情就一直拖着,找各种借口,就是不肯办。
梁桢察觉到,威廉和正常人不一样。最简单的,一个人被如此利用,用如此拙劣的借口愚弄,肯定会生气甚至反抗,但是威廉真的认为,高承志可以帮他见到他的母亲。
再比如,威廉不爱说话,总是低头看自己的手指。他在中国长大,说话没有口音,但是喜欢低声说德语和法语,可以瞬间从一件事情嘟囔到另一件事情。
“江浪,”高承志发现梁桢走神,喊他的代号,“这次的任务你必须参加。军统上海站的锄奸队在上周偷袭76号长官的任务中,遭到叛徒出卖损失惨重,所以这次的行动,必须是我们亲自执行。而你,是我最好的狙击手。”
梁桢点点头。
高承志继续:“日中商业共进会两个副会长,你选一个,一击毙命。”
“什么!”梁桢惊呼出来,“你让我对我叔叔下手?”
“我说了,选一个,另一个我们暂时不动,”高承志把万颉的照片递给他,“看起来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段士渊是他的叔叔,万颉是白树生最后的亲人。梁桢看着照片上熟悉的面庞,没有动手去接,就是直直地站在那里。他的脑海里有万千思绪,告诉他这个任务不可能完成,即便他知道万颉是亲日派,但万颉是也白树生在最后的遗言里求着梁桢保护的人。
“怎么,你跟他也认识?”老高挑挑眉毛,“看来我要对你开展一次内部甄别了。”
“不认识,我做,”梁桢沉下心,一把接过照片,“我只是在思考怎么接近他。”
威廉抬起头,他的眼睫毛很长,棕色的眼眸闪亮亮的:“他有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