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泽书院勤恳读书的曾皓没有等到廷争回京,反而等来了一封信。这家伙不知经历了什么事情,说万事不顺,准备即刻启程回南绎向他父亲请罪。曾皓心想,无非是他弟弟不肯回家,或者伏灵司把他打了一顿。
又或是两者皆有。廷争翻到第二页,只有四个字:“警惕唐纶。”
“你记不记得几年前,明晞府有个年轻人被逐出师门,据说加入了血侍,”曾皓将信展示给吴广德,“你帮我查,血侍到底是否存在,由谁指挥,唐纶究竟属于何方势力。七哥和明晞府必须要把控全局,否则南绎的黑夜将永无太平。”
吴广德应声,随即问道:“七王爷问及您的近况,该如何回他?”
曾皓推开窗,外面是初春的暖风和刚刚冒出枝芽的古树:“一切都好。我与九月姑娘相聊甚欢,若真有一日互通心意,我愿放弃王位,与她浪迹天涯,还请七哥做好准备。”
“当真?”吴广德颇为吃惊,他知道自家王爷和那姑娘三天两头幽会,但未想过曾皓竟有这样的想法。
“当不当真,是由七哥定夺的,而并非是我。”
戎策紧皱眉头抹掉身上沾着的糖渍。
他刚刚把叶柏啸劝睡着,这小孩临睡前非得抱他,等抱完了戎策才发现,叶柏啸吃完蜜饯没洗手。
叶柏啸继承了沈家的聪明,四书五经读一遍便可理解,孙子兵法读两遍就能娓娓道来。但是他也在沈家的太平日子里养成了桀骜的少爷性格,这一点在宫中可行不通。明明生于最有权势的家族,却不能随心所欲地成长。
戎策哄他的方式很简单,应了他只要乖乖读书就带他偷跑出去玩。孟采薇本想劝一句,但无奈戎策已经和叶柏啸小拇指勾在一起拉钩,只能默许了他们幼稚的举动。
戎冬坐在孟府的中堂间,读着明日要考的前朝史。戎策大摇大摆从前门走进来,她却如同没看见一般,口中念念有词几百年前的那些帝王将相。被忽视的确是不爽,戎策刻意踹开地上的石子发出声响,继而问道:“大哥哥回来了吗?”
“他吃了药便睡下了,”戎冬翻过一页纸,“对了,我在你厢房留了东西。”
戎策知道这妹妹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的,笑着揉一把她的脑袋,并在戎冬跳起来对他拳打脚踢之前飞速跑掉——虽然第二天还是被义父教训了一顿,承诺以后不会再弄乱女孩子的发髻。
戎策回到自己的卧房,点了蜡烛,瞧见了桌上的小物件,是之前被戎策弄坏的纸雕。这纸雕是一个用刀的侠客,动作潇洒,衣角都被风吹起,光看架势就能想象出一套行云流水的刀法,还有江湖上的快意恩仇。
之前坏掉的地方都被添补上了新的宣纸,还用细小的竹条加固,不知花了戎冬多少时间。戎策将纸雕摆到了书柜的第二层,正好最起眼的地方。
翌日清晨,戎策去客房敲门,最后破门而入,被杨幼清捡起枕头砸了出去。戎策不依不挠抱着枕头挤进客房,问道:“冬儿是不是送了您什么礼物?”
“礼物?没有,又不是生辰。”杨幼清困意重新袭来,翻个身背朝着他。
只得我有?难不成我在妹妹心中还是有点地位的?戎策想着笑出了声,挠着耳朵后面的伤疤,随后低声问道:“您想不想吃鸡蛋面?和平时一样,鸡蛋煎得外焦里嫩,一咬流金黄的蛋液,面条煮粘稠了,最后撒上一勺酱油和一小把炸酥脆的葱花。”
“一刻钟之内给我端过来。”
最后一个日常篇,忍痛告别老伙计,忍更大的痛迎接妹夫。
第89章 京城
戎策猛然推开伏灵司监察大人书房那扇经不起折腾的木门,被监察大人抄起桌上的半个苹果砸中脑袋。他哎呦一声,差点将手中举着的半截玉佩跌落,好在眼疾手快抓住了:“老师!我从邱江对岸的小镇找到了这个!”
“战文翰已经来过信,确认血侍真实存在,无需你咋咋呼呼,”杨幼清将半张薄纸轻轻放在桌上,“如此看来,唐纶当日不过是诬陷廷争,试图让我等误以为血侍是明晞府制造的顶罪傀儡。河边活死人的案子查的如何?”
戎策将玉佩扔到他桌上,去摸果盘里艳红小巧的樱桃:“说起来就瘆人,这恶鬼竟然缝了一套人皮,里面塞满了稻草和不知哪来的猪血,切开之后流了一地。”
杨幼清看着樱桃被他咬破,舌尖卷起滴落唇上的深红色汁水,轻咳一声低下头去:“战文翰和和尚怎么还没回来?”
“哦,他俩啊。战文翰想去看一眼什么什么碑林,和尚自然是跟着他家千户。不过我这是头一次见到董锋跟姓战的吵起来,”戎策将樱桃核吐到手里攥着,想去再拿一颗,被杨幼清拍开爪子,“本来顺着血侍的线索就要抓住对方一个小头目,和尚非不肯过十里的界,左一个规章右一个国法。”
杨幼清眉毛微微耸动,继而说道:“他是个还俗和尚,总要守规矩一些。”
“他是个酒肉和尚,说不定念经的时候就每天一盆红烧肉了,”戎策摸了摸肚子,里面只有路上带的大饼干粮和野白菜,“今晚您回不回家,我让后厨的李婶做梅菜扣肉。”
杨幼清作势要打他:“南绎蠢蠢欲动,大战在即,你脑子里只想着梅菜扣肉?”
“醉香鸭也可以,”戎策蹲下去躲,“我这几天练了一套连招,肯定比得过您当年一刀三个幽都煞的绝技,今晚您来检验检验?”
“比不过怎么办?”
“请您吃虾饺,管够。”
“这是你输给我的第五盘虾饺了,”杨幼清蹲下身,拍了拍戎策的脸颊,小孩趴在地上以拳捶地,杨幼清不禁笑道,“说过多少次,下盘不稳,这么高的个子不知道弓步?”
戎策一个挺身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大喝一声:“再来!”
“大半夜喊什么呀!”戎冬推开窗户,探出个脑袋,眼底满是黑眼圈,“不知道月底春闱?”戎策瞪她一眼,戎冬视而不见,揉了揉眼睛对杨幼清道:“大哥哥早些休息。”
“你也早睡,”杨幼清柔声回应,随后抓住戎策的后颈拖向东厢房,“五盘虾饺,明日中午送到我书桌上。”
戎策脑袋后仰踉跄着被拽得后退,忽然惊叫一声:“老师!”
“安静点。”
“不是不是,刚才空中飞过一道黑影,好似是煞气,”戎策一指皎洁的月色,寂静的星空,“比我在江边见得更凶,老师,京城符文密布,就连谢君溪那般狡猾的女鬼都要附身镇墓兽,这只绝对是煞!”
杨幼清微皱眉头,松了手:“你要干什么?”
“开工。”
“不多给饷钱。”
戎策蹑手蹑脚靠近煞气集中之地,这是京城最出名的凶宅,最初为何沦为这般境地已不可考,尽是谣传,总之不是风水的问题,而是人。
据说一百多年前,北朔刚刚建成,太祖皇帝叶骞赏赐某位功勋赫赫的大将军一处五进五出的大院,这便是其中的一间偏屋。可不过两三个月,大将军的三个儿子战死沙场,四个女儿红颜薄命,就连他自己都难逃疫病。
院子转手给了一家客栈,不到一年的时间,隔三差五有人一命呜呼,死法大同小异,甚是稀奇。客栈老板以自己命硬为由坚持不肯关门倒闭,偏偏就有人好奇来这家邪门客栈探险,生意反倒兴隆。
大约三四十年,客栈老板死了,他儿子接手,谁知这小子败家又是个招鬼命,没娶妻便下了黄泉会他老爹。自此无人敢胆大再靠近一步。
戎策看来,这里的确是阴森,死过的人多了风水宝地也要沾染一身怨气,不少流连时间的冤魂在此逗留,甚至还开了个茶话会。这些小鬼无非是想念家人妻儿的游魂,连恶鬼都算不上,定不是这周遭煞气的来源。
戎策屏气凝神,试图找出究竟是谁隐藏了气息藏匿于此——那忽然见一消瘦背影,约莫是个女人,戎策大喊一声:“站住!”那女人果真站住了,戎策上前掰着她肩膀迫使她回头,忽得一惊:“你跑这里来干嘛?”
“姐姐想来喝个茶不行啊?跟你说,这茶会还是我一手操办的。”
“你怀里是何物?”
谢君溪大大方方展示给戎策一瞧:“是个小崽子,模样俊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