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亦安摇头。
蔚氏又说,“咱们徐家经营茶叶生意已有上百年光景。做母亲的,本想着今日将这门点茶功夫教于你,既然安儿不想学,那也就罢了。”
蔚氏的点茶功夫在徽州城堪称一绝。她点的茶,云头雨脚,泡沫晶莹透亮,实乃上品。
徐亦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众人屏气凝神。
只见,蔚氏取出一块茶饼,敲了一块下来。她命下人点上小炉子,将茶块烤了烤,用碾子将茶块碾成沫儿。此时,茶已经成粉儿面了。但是蔚氏还是嫌不够细,她取来箩子,将细粉面儿箩一箩,过筛取细。
她说,“这茶就算是备好了。”
丫鬟小竹送来开水。蔚氏将开水放上片刻,对徐亦安道,“切记,不能用滚烫的水,要等它凉一凉。”
徐亦安颔首。
蔚氏一手浇水,一手用茶筅搅拌。说道,“指绕腕旋,要用手指给力。”
点茶看起来容易,实际上却非常讲究技巧。打拂的节奏和注水的落点,必须配合得完美,才能击打出晶莹的白色泡沫。七次注水七次打拂,乳饽才是中间高,周围低。
茶水白,为胜。蔚氏在大大小小的斗茶中,还没有输过。
她命人取来茶膏,这茶膏可以在乳饽上题字,技巧者,更能作画。蔚氏说道,“安儿,你想写何字?”
徐亦安略微思忖,写下了“金宝”二字。
左氏一瞧,乐得合不拢嘴儿,想当初亦安万般嫌弃金宝,如今却愿意为它题字。他向来是个心性高的,若不是因着容儿,爱屋及乌,又哪会为一只金毛狗题字呢?她道,“看来我们亦安也是相当喜欢金宝呢。这要是以后容儿不住在徐府了,金宝该跟着谁好哟?”
蔚氏一口接下话头,“这还不简单,让容儿在府上长长久久地住下来便是。”
蔚容今年十三岁,平日里有些话里话外的,她也听得懂。她看着徐亦安,实在对他喜欢不起来。她这个表弟,人前人后,表里不一得很。她不止一次看到,他将金宝的吃食换了。明明晓得金宝不是寻常狗,还用些残汤剩羹打发它,真是可恶!
她实在不想和徐亦安扯上什么关系,便说道,“姑母,点茶我还没有学会呢。”
蔚氏亲切地拉着蔚容的手,“你啊,只要在我府中长久地住着,何愁还学不会呢?”
未出阁的女孩子面皮都薄,一时间蔚容也想不出如何回答了。
徐亦安不以为意,将茶端起来,给了钱九九。
钱九九不动,而是问恶三,“你说,他是不是中邪了?”
恶三藏在空气中,一听这话,中邪了可还好?他连忙祭出驱鬼笔,在徐亦安的头上一扫。他奇怪道,“咦?他没中邪啊。九九,你干嘛说他中邪了?”
“他没中邪干嘛突然对狗这么好?”恶三的蠢,已经无法在钱九九内心引起任何波澜。
恶三摸着下巴,又想到谁也看不见他,也就作罢。他道,“说不定是喜欢小容儿,自然就对你好了。”
钱九九心里不是滋味儿。容儿是很好的,天魂也是极好的,徐蔚两家亲上加亲好像也不错,她一个孤魂野鬼,连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
徐亦安念念有词,“怎么就是不吃我给的呢?”
他的脸,褪了少许婴儿肥,相较于之前,和青年更像了。钱九九道,“我想拆开他的三魂七魄。”
恶三大骇,“九九你魔怔了?这样他会化为劫灰的!这样不行的,他化成灰你也会化成灰的,你们两个的气运栓在一起了,你这样做只能是玉石俱焚,绝对不行的……”
小童子还在吧啦吧啦讲个不停。
钱九九还是喝了茶,醇厚悠长,不苦不涩,正好解了中午那只叫花鸡的腻。她一咂嘴,“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第34章
徐修这几天有些愁。
一则是贡茶的制作, 连布政使都三去茶园了,可见重视程度。二是他的妻子蔚氏, 这几天不知受了风寒还是怎么地, 总是头昏脑涨、疲累乏力。
他盘算着今天怎么着也要请朱大夫给她瞧上一瞧, 不能再由她任性了。
徐修回府时,只见到左氏带着蔚容和金毛狗在小花园中戏耍。他问了才晓得, 徐亦安还未下学, 蔚氏乏了在屋里休息。
他话不多说,带着朱大夫直接去了里屋。
朱大夫是徽州城里最好的大夫,他稍微一诊, 便有了结果, “夫人并无大碍,在此恭喜徐老爷了。”
徐修眉头, “既然无碍,那怎地每日精力不济昏昏欲睡?”
朱大夫长着一下巴山羊胡子,他捋了捋胡子。徐家老爷做生意是一把好手,没想到在这些事上格外迟钝。他只好点破,“徐夫人已经两个月没来月信了, 是有喜的缘故。”
蔚氏月信一向不准,推迟半个一个月也是有的。所以她并未朝这里想。一听朱大夫说自己有喜了, 她情深脉脉看着徐修,“老爷!”
奈何徐修还没转过弯来,“这有什么喜的?”
朱大夫觉着自己的行医生涯收到了重创。他道,“我去给徐夫人开一副保胎的方子吧。”说完, 便离开了。
徐修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夫人,半响才回过味儿来,“他的意思是说,夫人有孕了?”
蔚氏一脸羞怯,点头。
徐修这时也管不了什么规矩了。他搂住蔚氏,道,“我又要当爹了?”
他将蔚氏抱起来,又觉得此举不太妥当,连忙将她放下。喜悦之情快要溢个满怀,徐修顾不得平时里威严的形象。
徐修叫来赵小明,“去,给府里的下人还有店里的伙计们,每人多发三个月的工钱。”
苏喜被撵出去后,赵小明就成了徐府的管家。他道,“老爷这是有什么喜事?”
其实朱大夫一出门儿,他就知道了。但是按照惯例,赵小明还是要问一问的。
徐修一掌拍上赵小明的后背,脸上笑意难收,“夫人有孕了,东院要添丁了。”
赵小明连忙说,“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他也不敢耽误事儿,退下后又通知下人们都去账房领赏钱。
左氏正在花园中训诫女儿,“容儿,你觉得亦安表弟怎么样?”蔚容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女孩子长起来总是很快的。可偏偏这亲事,还是没有定下来。
左氏始终是担心的。
蔚容在喂钱九九吃牛肉脯,她应道,“什么怎么样?”
钱九九心道,当然是当你夫婿怎么样了。
左氏没有这么直白,只说道,“亦安啊,刚考上童生。徐家家大业大,将来无论是经商还是习举业,都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哟,将来谁家姑娘能嫁给他,才是真正的有福气。”
蔚容讨厌徐亦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来徐家小住,更是一句话都没有与他讲过。她小声说,“谁要是嫁给他才是倒霉呢。”
左氏没有听清楚,只问她说了什么。蔚容支支吾吾不回答。
这是徐府的丫鬟来说,蔚氏有喜了。左氏也顾不了那许多,连忙拉着蔚容和钱九九去给她道喜。
谁知两人一狗刚走近,就被徐修拦下来了,说是怕金毛狗冲撞了孕妇。
钱九九没法儿,只好去大堂里,找了个角落躲着睡大觉。
徐亦安领着来徐家蹭饭的李为善回府时,就觉着气氛怪怪。怎地一路人一个丫鬟仆役也没见着?知道两人到了大堂内,才看见窝在桌角下的钱九九。
徐亦安摸着钱九九的狗头,说道,“金宝,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
钱九九头一偏,不想让他摸。她心想,要是我能回答你,也算是奇事一桩了。
李为善比徐亦安小一岁多,原来是个调皮捣蛋的,现在文静了一些些,但也只有指甲盖儿那么一点点而已。
他笑着说,语气里满是揶揄,“徐兄啊,你看你呢。平时书读得是不错,不成想在家里是个连狗都嫌的主儿。”
钱九九这才拿正眼瞧他,一口便咬住了李为善的裤腿,牙齿用劲,一块不料便被她撕了下来。
这举动吓得李为善连连后退,一屁股墩儿跌在地上,“这这这……怎地还咬人!”
钱九九心道,咬你怎么了,我还想杀了你呢。不是你这个脑子缺跟弦儿的,我能搞成这副样子么!
这一口没咬到李为善的皮肉,徐亦安是放心了。他对李为善道,“金宝啊,就是闹着玩儿的,瞧你吓的,真是怂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