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暮倒没有理赵禾的冷嘲暗讽,他手伸到脑袋前挑了一下零散的头发道:“大隐隐于世,我赵暮不过是个普普通通寻寻常常的文曲星转世罢了,有什么好与人炫耀的,”
“谦虚如我,也只能把自己快要溢出来的才华向我的嫡亲妹妹显露显露了。”赵暮抬眼瞧了一眼门外那一方天地,红霞撒了满天,四周渐渐暗了下来。
赵暮惊呼道:“本文曲星得补功课了,我们下次再聊。”
赵禾笑道:“哟,文曲星大人也得补功课吗?”
赵暮此时脚刚探出门框,身体一顿,头又转了个方向,这次脸板的端端正正,道:“赵禾,跟你东扯西扯了这么多,最后还是得提醒你一句,要是你敢去哪个风月阁,我赵暮就吊死在你赵禾的屋檐上。”
赵禾张了张嘴,道:“……不至于吧?”
赵暮又逼近了赵禾一步,把她逼的后退了几步,夹到了墙角与椅子缝隙之间,她的腿半曲着身体后仰着仰视着赵暮。
赵暮今年十五,正是男孩抽条长身体的时节,所以这身形比赵禾高出了一个半头呢,而赵禾此时又是半屈下来了身体,被赵暮玩玩全全给罩住了。
门外散进来的光和屋里点起来的微弱烛光被赵暮挡了个严严实实,赵禾只能看见赵暮那块黑黑的瘦高身影,而后是赵暮的声音撕破了寂静的气氛。
“至于。”赵暮道:“赵府丢不起这个人,别说我了,就算是父亲母亲,也得找个绳子把自己吊起来,到时候你赵禾的屋檐前,从左往右就有三颗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你看。”
“你别说的这么吓人……”赵禾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还是有点相信鬼神之说的,赵暮的话穿进她的耳朵里,立马就有画面出现了,三颗脑袋整齐的……呸呸呸!
她胡思乱想什么呢?
赵禾声音拔高了些道:“凭什么你们可以去,我就不行!”
“因为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不对,女孩!”赵暮说:“你也别说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话了,这世道本来就是这样,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对等,富人和穷人之间也是一样,”
“你们男人成天读着什么圣贤书,什么君子之道,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说到底不过就是一群不尊重女人的杂碎罢了。”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赵禾上一辈子是切身体会过了,赵家的男人死光了,那些十万八千里之外的狗杂碎闻着味道就赶过来了,欺负她是个女人,欺负没有人为她一个女子说话,就肆意抢夺她家的东西。
那些她从来没见过的,自称是她家族的长老的男人,从这赵府的门槛跨进来,让人把她从主位上拉下来,然后自己坐上去,让他的护卫把赵王府所有的古董字画,金银珠钗全装进了自己的兜里。
她因为当时家中去的人太多,整个人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能任由着人推搡,她躺在地上,像一滩死水,没有人管她,而那些抢红了眼的男人,从她的手上,脚上,肚子上一脚又一脚踩过去。
就好像,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块破抹布,一张肮脏的白纸。
那个时候,翡翠死了,珠玉的腿断了没有钱治病,每天都在恶化,捆绑着腿部的烂布上渗出一层又一层的鲜血,渐渐的带着恶臭,那是发炎的味道。
她没有钱给珠玉治病,她的那些金银珠宝早就被抢光了,她在街上四处求人,她跪下来给别人磕头,只求给她施舍几文钱,能给珠玉煮一碗消炎的药水。
可是没有人帮她。
那时的大晋早就因为常年的征战导致国库亏损,加注在百姓身上的课税繁重,寻常百姓连一顿饱饭都吃不起。
谁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舍弃一顿饱饭呢?
赵禾求了一天的人,到最后蜷缩着腿抱着胳膊蹲在西巷的角落里,嘴里念叨着身边的人,在这世上的,不在世上的,祖母,父亲,母亲,哥哥,翡翠,珠玉……
等念到珠玉的时候,赵禾眼眶像是被几个大拳头猛捶似的,酸痛至极,两行清泪如同脱缰的江水一般泄出了眼眶。
她不敢回府,她不敢见珠玉。
珠玉的腿已经腐烂了好几大块,可是还会反过来安慰她,每次见到赵禾两手空空回来,珠玉的眼睛明明失去几分光彩了,还是会强行打起精神来安慰她。
明明最痛的人是珠玉,明明最需要发泄的人是珠玉。
赵禾蹲的久了,脚失去了知觉,脑袋也晕晕乎乎的,迷迷糊糊之间,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那是一只带着旧伤和茧子的手。
不似她以往见到的细皮嫩肉的公子哥的手。
那人见赵禾两眼呆滞,于是将手中的东西塞给了她。
赵禾手中紧紧攥着硬的凉的刺骨的东西,眼睛模模糊糊成了一片,而后混沌之间逐渐凝聚起了一点。
一张貌若好女的脸出现在了她眼睛里。
四周的人没有脸,景象像是被破了一盆水的水墨画,只有这张脸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赵禾的视线里。
手心传来冰凉的感觉,一缕缕绕着她的指尖打转。
可不知道什么地方慢慢的暖起来了。
那是她自陆昭被赶出陆侯府以后,第一次与他见面。
赵禾的质问叫赵暮没了声响,相互静默良久以后,赵暮把手中的茶盏推远了些道:“这事不是你和我能定的,而且外面的世道如何,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在赵府里,谁会短了你吃喝?也不会有人因为你是个女子,就去轻视你,你与旁的女子是不一样的,只要你愿意,寻常人家女子受的委屈,你一概不会有,”
赵禾哑然。
父兄在时,她是天底下最自由的女子,就连皇帝舅舅生的公主都没有她活的自在。
可是没有父亲哥哥的庇护,她赵禾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赵禾说:“你今日说的话,我都听下了。”
“可是哥哥你也要知道,我总有一天会长大的,总一天我会离开赵府,离开你们,到时候你会不会因为没有教会我寻常的生活常识而后悔呢?”
“你和父亲母亲都一样,你们都觉得把我藏在赵府,藏在我自己的院子里就是对我好。可是那不是对我好,你们那是把我养在笼子里,就像是一只小麻雀一样每天只会叽叽喳喳,”
“胡说什么,”赵暮打断她道:“就算关在笼子里,你也该是一只漂亮的金丝雀,”
“说了这么多,我的功课还没做呢,明日先生又该唠叨我了,”赵暮语气放轻松道:“看样子,文曲星也挡不住先生的唠唠叨叨啊,”
赵暮手放在嘴边打了个哈欠,而后胳膊伸展舒了个懒腰,往门口走着。
赵禾一直盯着赵暮。
她终于忍不住了,“哥……你还有话 说吗?”
一声轻轻的叹息声从门口那处穿来,赵暮说:“你想做什么,便去做罢。”
“麻雀也好,金丝雀也好,总该都是不好的。”
赵禾僵在椅子旁,而后身体一动,整个胳膊没了力气,身体一歪摊在了椅子上。
她以为……以为哥哥不会支持她的。
她终于可以出去见陆昭了。
第8章
赵暮这人还算是个靠谱的,半夜三更抱着一大堆东西敲着赵禾的窗户。
赵禾原本就因为第二日可以见着陆昭,高兴的睡不着觉,所以听见窗外有响声,立马从床上爬起来了。
由于连这下了几日的雪,窗户沿上白皑皑的一层厚厚的积雪。
赵禾打开窗户,就看见一个圆圆的白乎乎的脑袋冒了出来。
“干嘛呢?”虽然看不清脸,但是赵禾直觉趴在窗户上半死不活的,被雪盖了满头的人就是赵暮。
“文曲星什么时候兼职武神了?”赵禾与赵暮的关系就是嘴上你不饶我,我也不饶你的关系,两人只要逮到对方一点能用来戏弄的点就可劲造作。
赵暮这人不爱读书,对于之乎者也那一套更是狗屁不通,可老爱在她面前显摆自己,今日又说自己是什么文曲星下凡,这事本身就已经够好笑的了。
一转眼,这家伙从坐着写字读书的文曲星变成了“飞檐走壁” 的武神。
赵禾嘴角忍不住抽搐。
心里一种悠悠然的轻松感飘了起来,赵暮这人真是一会儿一个花样。
明天说不准就成什么行走江湖的大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