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颜冷汗直冒,蹲在地上好一阵才缓过神儿来,感觉比挨的那几鞭子还难受。她不断地提醒自己,确切地说她已经不算是人了,所以也就没义务再对人类有什么怜悯,但显然这个想法说服不了自己,她还是觉得刚刚的一幕是她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没有之一。
她想到老大咬她的那一口,开始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他们那样吃人不眨眼的恶魔,而之所以她现在还看不出什么特别明显的变化,可能只是……感染还没有起效?
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扶墙往监牢那边走,推门进去看到仍喘着气的小红心里舒坦了不少。
“可以放我走吗?”
“可以。”何颜答得痛快。
小红眼睛放光,撑起身体,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把那张苍白污浊的脸露了出来。
“快给我开门。”她晃了晃笼子上的锁。
“我可以放你走,但是你还是先考虑清楚,毕竟你的腿伤还没好,这世界这么动荡,你能去哪儿?这里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个落脚地,他们说看在小明的份儿上,可以一直为你供应食物。”
小红两眼无神地看着她,“他们是魔鬼,不把人当人看,魔鬼的话不能信。小明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被他们害死的。”
关于小明的死,巨人观曾跟何颜提了一嘴,说是在找她的时候被袭击送命的,怎么到了小红这里,又是被他们害死的了?
小红突然来了力气似的摇晃笼子,“放我出去,我要离开这里,让我离开这儿!”
何颜点点头,“好,我这就让他们给你开锁。”
出了门却没勇气再回去,何颜坐在楼梯口,等待他们用餐结束,期间发现自己的听力好得不得了,隔着这么远,咀嚼声却刺耳得像是有人在身边摩擦金属材料,她崩溃地闭上眼睛捂着耳朵,心里暗骂,脏东西,鬼东西,这世界早晚在你们手里玩儿完。
“害怕了?”
何颜隐约听到这个声音,便松开了堵着耳朵的手转头去看。
老大正与自己并排坐着,她特意盯着他的嘴角检查,并没有发现血迹残留。
“吃你的人肉串儿去吧,别理我。”她别过脸,嫌弃得身体都靠向另一边。
“我没吃。”老大说。
“怎么,因为里面没有人心所以吃不下啊?”何颜愤愤道,“看着我干嘛?我说的不对吗?老二跟我说过,你最爱吃心。”
老大斜眼看她,“那人是从冷山批发市场买回来的。冷山是一处冰冻之地,许多年前一些人逃难到了那里,有的饿死了,有的冻死了,后来那里被我们这种人发现,就做起了批发市场,一捆血草可以换条胳膊,两捆换条大腿,因为是冷冻,比较新鲜,所以不愁客源。但是现在那边现在的储备量越来越少了,所以很难买到……”
“你足不出户,怎么会知道这些?”何颜质问。
“老四说的,他见过。”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老大摆正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轻动薄唇,“我是想说,这些人本就已经死了,不吃也是浪费,这样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他竟然在耐心解释这件事情!何颜有些意外,不是应该理直气壮地攥着大腿骨砸吧嘴吗?
见她仍不发话,老大再“退一步”,“你要是真看不了,那以后不让老四再买就是了。”
说完他便起身回了房间,何颜侧着头盯着那高大瘦削的身影,感觉越来越看不懂老大了。
她在楼梯上坐了很久,直到那几人聚餐结束。
何颜叫来巨人观,让他给小红开锁。她见巨人观抹抹嘴,从腰间掏出钥匙,又开始反胃。
跟刚吃了人肉的巨人观相比,她倒觉得小红更亲切几分,门一打开,便主动走进去将小红扶起来,搀着一步步朝外走。
“我送送她。”她跟巨人观交代了一声。
小红任凭她搀扶着,出了大门,回看这栋巨大的牢笼,再看看何颜,“谢谢。”
这句感谢,虽然语气冷漠,却十足发自内心。
“就送你到这儿,你好好考虑,反悔了可以回来找我。”
何颜给小红找了根粗木棍当拐杖,目送她一瘸一拐地往远走。
何颜扭头看中了不远处的一处房子,便迈开腿快步跑过去,再次感受到耳边急速的风声。
她三两下攀上房顶,踮脚远眺,想知道外面的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人类究竟还有没有再翻盘的可能?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巨人观的喊声,“哎,何老大,你干啥呢?快回来吧。”他不停地朝她招手。
何颜有些想走,又不知道该去哪里,索性决定再在魔鬼身边借宿两天,等想好了下一步的打算再说。
巨人观明显感觉何颜不爱搭理他了,回去的路上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一言不发。
走到门口,他终于忍不住问,“我招你了?咋还不理人呢?”
“不想跟你说话,你嘴臭。”何颜丧着脸快步上楼。
巨人观原地朝手掌呵气,皱着眉不解道,“不臭啊。”
小红手里的简易拐杖实在不太中用,走了没多一会儿手就磨出泡来了,不仅如此,骨折的腿稍一点地就疼得不得了,她看着不远处一所废弃小屋,决定先过去休息一下。
好不容易走到小屋门前,却又看着门口的三级台阶犯了难,她看了眼手掌的泡,已经磨破了,淌了一掌心的血水。
再坚持坚持,先进去再说。
小红咬着牙,一级一级踏上去,脸疼得变了形。
她推开门,跌坐在地上,声音太大,惊扰到了里面的“原住民”,一只老鼠挨着她的裤管钻出门去。
她喘着粗气,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好长一声。
她饿了,但是这里没有吃的。
小红冷笑一声,像是在嘲笑此刻虽重获自由却十足狼狈的自己。
正在这时候,她听到门外有人说道,“喂,做个交易吧。”
第二十五章
何颜坐在一台变了形的机器上,沐浴着窗外照射进来的一层淡淡的光线。
不远处就是上楼必经的楼梯,现在看来那铁架子诡异又阴森,像通往太平间的入口,让人不寒而栗。
何颜是真的害怕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恐惧那野兽般的吃人行为,还是单纯恐惧那血肉模糊的残肢内脏,或者两者皆有之。
那近在眼前的楼梯,如今仿佛成了一堵厚厚的城墙,将她与那些“秃鹫”隔离开,她转过头不敢再看那边,但是心里却还在想着这件事。
如果按他们说的来看,外面的外面到处都是野蛮人,那么今天骇人的一幕大概只是鸡毛蒜皮的小场面,如果这都适应不了,又凭什么离开这儿呢?
此时此刻的处境,何颜竟然意外想到了多年不曾联系的高中同学佳美。那姑娘生在医学世家,大学考得也是梦寐以求的学府,但是那姑娘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胆小。
何颜曾经跟班里的同学打过赌,医学院会成为美佳的噩梦,搞不好她还会退学重新参加高考。结果出人意料的是在当年寒假聚会时,美佳像是变了个人,整个人身上再没了畏畏缩缩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艳羡的果敢和自信。
谈话间美佳聊起了自己在医学院的经历,她说起初解剖课成了她的死穴,她除了恐惧还是恐惧,无法观摩学习,老师说的内容更是一个字都进不了她的耳朵。后来老师实在没辙,掰着手指头跟她讲道理,说你这么优秀一个孩子,不一定非得做医生,再参加一次高考,选个其他专业也一样能成为闪闪发光的人才。
美佳说,听到了这种变向的劝退,她当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比在解剖课上的煎熬还要难受。她不想放弃,所以打算拼死一搏。为了锻炼胆量,她主动找到学校停尸间工作的老大爷,强迫自己适应那种冰冷的死亡氛围,大爷也是心疼她,甭管多晚,只要她愿意待在那都陪着她,这种生活大概过了一个月,美佳发现自己有了明显的好转,在开膛破肚的场面跟前敢于直视了,这给了她莫大的自信,然后便越来越驾轻就熟,深受解剖课老师器重。
何颜受到了启发,把脸转向窗的方向,温暖的阳光将她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粉。
世界上的一切可怕的事物都有相似性,它们像狗皮膏药一样,你不想办法忍痛撕掉它,它就会一直粘着你,一点一点把你拽进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