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直接跑进了图书馆。
非決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转身,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里面传出的说话声,嘴角泛过一丝极淡的冷笑。
韩霁跟在非決身后,走进了方圆数里唯一的一栋小楼。
“这里是我的工作室。或许你会对这个感兴趣。”非決引着韩霁穿过门厅,直接朝楼上走去。
“你的工作室好像太偏远了。”韩霁看着窗外。极目望去,四周一片幽绿,全是高高低低的草丛,丝毫看不见他们刚才进来时所走的路。
非決脚步不停,“这里原来是个农庄。之后没有人继承,就荒废了。”
“你想让我看什么?”韩霁轻应一声,跟上非決的脚步。
非決没有立即回答,他带着韩霁直接上了二楼。二楼似乎是一个将所有房间都打通的开放空间,敞亮,宽阔,靠窗边是一个巨大的工作台,台前不远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似乎在昏睡的病人。
“稍等。”
非決上前在病床前的仪器前做了一些调试,然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房间在一瞬间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韩霁不明所以,问:“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们已经离开了你的工作室?”
“没有。”非決只回答了清晰简单的两个字。
“这里还是我的工作室,只不过我通过仪器刺激了那个病人的潜意识,然后通过立体的手段将他的梦变成了现实。也许,这可以称作为梦的全息投影。换言之,这就是他的梦境空间。我们在原地,但周围所看到的一切却是他的梦;我们也在他的梦里,但是我们不能触摸,也不能改变他梦里的任何东西。”
韩霁的目光蓦地变得犀利,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所看到的就是我的工作。”非決弯下身,微微撑开了病人的瞳孔,“这个病人是个植物人,但是他还会做梦。我一直在分析他的梦境。”
“这个地方?”韩霁看了看面前熟悉的街道,然后他看见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走上了天桥。
非決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目光渐渐从韩霁身上移开,也看着那个病人道:“或许受他的身体影响,他的梦境基本上很少有连续的,都只是一些小片段。但其实每个小片段都是有关联的。”非決目光突然一缩。
那个人走上了人行天桥,然后在天桥中间停了下来。
“那是怎么回事?”韩霁使劲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有点不敢确信刚才一瞬间所看到的事。
“没错,你刚才看到的事实,你现在看到的也是事实。”
但是,韩霁却还是不太明白。
突然,韩霁发现他和非決的人似乎正在不断向后退,离那个人和天桥越来越远。可能非決调整了他们所站的位置。接着,眼前出现了两副截然不同的画面。
“你看这个画面,梦里的他站在人行天桥上想要跳下去,但是他似乎还在犹豫。而第一个画面,就是如果他跳下去的场景,当他终于不再犹豫跳下去的时候,从天桥下方的公路上恰好经过了一辆车,然后撞死了他。”非決又指向了另一个,“然而你再看这里,这里是他终于放弃了跳下去的情形。他放弃从天桥跳下,正准备转身离开,但是却被一个快速奔过来的滑板少年撞飞到了栏杆上,最后也被撞下了天桥。”
所以,刚才他看到的那一瞬间的画面,那个人跳下天桥,然后突然又像快退似的退回到原地的动作确实存在过?
“他能同时做两个梦吗?”虽然最后的结果似乎一样。
“不。”非決摇头,“这不是两个梦,是梦里的他不断在做选择。就像在现实生活中,有很多时候我们面临着选择,如果我们做出一个选择,就会产生一种后果;如果我们做出另一种选择,就会产生另一种后果。只不过我们往往只知道我们做出选择之后的一种结果,因为我们不可能再回到做决定的时刻,选择另一种结果。而他的梦可以。他的梦因他梦中的选择而不断分裂,不断延伸。每一个选择的不同就会产生两种不同的结果,然后再接着选择,接着分裂,接着延伸。他的梦会不断膨胀。直到他结束这个梦,或者开始另一个梦。”
韩霁看着那个病人,“为什么会这样?以他身体目前的状态,他能继续承受这样的梦?”
“当然不能。”非決的话极其笃定。
这一点,韩霁根本不用怀疑。如果继续以这样的方式做梦,迟早会耗干病人。病人也就没有了任何苏醒的机会。
“他叫关林。三年前因车祸变成植物人,我想,他的时间不多了。”
虽然语调声音没有任何改变,但韩霁还是从非決的话中察觉到了情绪的起伏。这是他从见到非決以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情绪。对弱者的悲悯,或者说,对生的希冀,希望床上的病人还有真正苏醒的那一天。
“你为什么会对他的梦做分析?”韩霁忽然问。
“他的家人支付不起医药费,所以将他送到了我这里。因为我这里收费很低,而且不用他们陪护。”
“你现在已经帮不了他了?”
韩霁的话一语中的。非決也丝毫不回避,“如果可以,我就不会去那里了。我本就知道,葉罗是个不会例外的女人。”
葉罗的脸在韩霁脑中一闪而过。韩霁想起了那个与世隔绝的清幽所在,虽然屋外的景色在不断变幻,可葉罗终究应该是寂寞的。只是,她为什么一直坚持呢?
“看,又一个梦开始了。”
韩霁收起心神,跟上了关林的脚步。
关林似乎进入了一个十分诡异的空间。他周围的一切事物,形态都是扭曲的变形的,看起来非常不和谐。而关林漫无目的地走在其间,也根本看不出来他想干什么。
“梦本来就是非常态的。关林的梦,此时虽然黑暗诡异,但更重要的不是现在。”非決低声说道。
韩霁来不及回答。因为他意识到,关林的梦已经开始分裂了。于是,他停了下来,看着两个关林分别走进了不同的地方。
其中一个关林走进了一座非常黑暗的小屋,屋里黑漆漆的,画面也是完全黑暗的,看不出有任何人或物体的轮廓,只听得见一种类似蛇在湿滑的地面蠕动爬行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你能帮我吗?”关林在黑暗中苦苦哀求。
一个年迈古怪的女声道:“你能给我什么?”
“全部,如果你想要,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只要你帮我解脱!”
“如果我拿走你的全部,你就永远无法解脱了。哈哈哈……”那个古怪的声音咯咯地笑着。
关林哭着道:“我不明白。无法解脱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的所有都不再存在了啊!”
“那……那,我还是走吧。”
“这里向来有进无出!你出不去的!过来吧,过来我这边……”充满诱惑的女声在黑暗的空间里不断回荡。
韩霁发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似乎有濡湿的舌头正在舔舐某种东西的声音。
“啊——”
突然传出了关林的惨叫声。夹杂着那个古怪女声的疯狂大笑,还有先前的那种蠕动的声音,一起充斥在那个黑暗的小屋。
最后,当一切归于平静,韩霁清晰地听到了血不断滴落的声音。
“看看另一个吧。”非決提醒韩霁。
韩霁微微扶了扶额,看向了另一个分裂的梦。
画面里是完全不同于刚才的景象。蓝天白云,空气疏朗,有绿油油的草地,还有充满生气的小树林。关林茫然地站在草地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时,一个小女孩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她走到关林身边,问:“爸爸,你在这里干什么?”
“爸爸?”关林疑惑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你叫我爸爸?”
小女孩甜甜地笑,“你就是我爸爸啊。”
“可…我并没有孩子。”关林迟疑着退后几步,似乎不敢靠近小女孩。
“你有的!”小女孩坚持。
关林有点束手无策,“我真没有!”
小女孩认真地道:“我就是!就是我!”
面对小女孩的咄咄逼迫,关林腿一软,猛地跌倒在草地上。
“你为什么不承认?你为什么说没有?”
小女孩的面目越来越恐怖,关林想爬起来,但是却像突然失了所有力气一般,怎么也爬不起来,只得拖着双腿不断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