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时无刻都在看着他们。
有时候我在窗户里，有时候我在手机屏幕上，有时候我在电视机前。但更多时候，我存在John的瞳孔里，那里满是海水一般的湛蓝色，而我，就在那里沉浮。
Sherlock要走的那一天，我早就知道了一切。可是我不能说话，我被Sherlock主导。
告诉他！
告诉他你这个疯子！
我几乎是红着眼睛向他无声地咆哮，可我还是做着和他一样的动作，烟灰色的双瞳里灌注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悲伤。
他望着床上沉睡的John，低沉的声音像大提琴一样缓缓奏响，带着灵魂的震颤，“对不起，John。”
我的嘴唇随着他的一开一合，心脏几乎被生生撕裂一般地疼痛。
Sherlock，我是不是在感受着你的感受？
你在痛，对不对？
他倾下身子亲吻John的额头，细密而轻柔。而我就在被月光照亮的窗口，怔怔地泪流满面。
Sherlock走进了浴室，他看着镜子，慢慢描绘着轮廓。
他抚过我的额头，我的眉眼，我的鼻子，我的嘴唇，他眼中的烟灰色越来越浓郁。最后，他低下头，轻轻地呢喃。
“这将不是我了。这将不是我了。”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Sherlock，别走。
不要走。
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祈求。
为了John。
就当是……为了John。
那天在巴兹楼顶，他与Moriarty对峙。我被阳光安放在他们身后，用冰冷刺骨的眼神望着他们。
他给John打完电话，眼角还挂着绝望的泪水。他转过身子，面对着我，用那双犀利的眼睛看着我，他张了张嘴唇，闭上眼坠落下去。
我愣在那里，却没有被阳光挥散。
“替我好好照顾他。”
身上的光绒忽然实质化，一丝一丝地凝聚起来，汇成肌肤和血肉。我颤抖着伸出指尖，身体穿过玻璃，一点一点地从平面中剥离。
就像梦一样。
我，一个光影，现在堂堂正正地站在了地面上，被日光照耀着。
眼角一滴泪水忽然坠落到我手心，我眨眨眼，看着这滴透明的水珠。
Sherlock的眼泪。
伸出舌尖，我把这滴泪水卷入口腔，合上眼睛。
他的眼泪 没有拖沓的酸涩，带着决别的苦楚。
Sherlock的一切从我的脑子里闪现而过，光怪陆离，拼接成一幅幅画面，翻阅过去。
他幼儿时白皙粉嫩的脸颊，他少年时挺拔修长的身姿，他浓密的卷发在风中凌乱的样子，他纤长的睫毛划过空气的声音，他优雅好听的嗓音带着傲慢笃定落到地上沉闷的声响。
我睁开双眼，光影化成白雾穿透我的眼角，隐入灰蓝的瞳孔。
是的。
我缓缓露出一个Sherlock式的贵族假笑。分毫不差。
我死了。
我还活着。
转头睨了一眼唇边还挂着疯狂笑意的Moriarty，他的温度早已风化。我低头对他微笑一下，转身离去。黑色大衣的衣摆破空呼啸。
Sorry.I won.
我花了三年时间去铲除Moriarty余党，至于我还活着的事情，连Mycroft都不知道。
回到伦敦时，我第一个去见的，就是John。
上帝，我太想念他了。
可是他看见我掉头就跑，我有些疑惑和恐慌。最终我追上了他，握住他的肩膀，把他掰回来，让他看着我。
John的眼睛通红着，我看见他蓝色瞳孔里我的倒影。眼前一阵恍惚，我想抚摸上去，但是一记重拳已经落到我的脸上。
我摔倒在地上，脑子混沌一片，疼痛在脸颊上叫嚣着，嘴角也有些撕裂。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John，看着他愤怒得不能自已的样子。
他大口喘着气，双眼有水色。他扑上来抓住我的领子，日思夜想的声音带着受伤和怒火在耳边爆炸。那感觉真的，棒极了。
“你这个混蛋！你怎么敢骗我！”
我抓住他紧握着我领口的手，把挣扎的他揽紧怀里，用我最大的力气。
“John，John。”我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的耳朵，一遍遍地低声喊着他的名字。John终于停止挣扎，只是紧紧揪着我的衣领，把头埋在我怀里。我感觉到胸口有些湿润。
“你哭了？”
“闭嘴。”他狠狠抽噎了一声，没抬头。
我没来由地微笑起来，又把他往我怀中搂了搂，感受着怀中的温暖。
“I'm back.”
我是上帝用光影创造的尘埃。
我无所不在。
而John，就是我的上帝。
第21章 窥心者【侦探可以听见人的心声】
Sherlock五岁那年，发现自己可以听见别人的心声。
他先是听见了母亲心里的声音。他报出《巴黎圣母院》里的所有人物之后，母亲把他抱到膝上，怜爱地拥抱他。
“我的Sherly，你真是太棒了。”
他紧贴着母亲的胸口，听见那里传来一声小小的回声。
“你真是太棒了。”
然后他去听Mycroft的心声，他故意把番茄酱倒到他的书本上，还对他做鬼脸。
Mycroft一句话都没说，走过来狠狠揉了揉他的卷发。
这个时候，有一道小小的声音从他耳边穿行而过。
“没关系，Sherly。”
看着哥哥被板着脸的母亲训斥的样子，Sherlock低下头，悄悄红了脸。
时间久了之后，Sherlock就并不对这项特殊技能报以热爱。他甚至对此有些厌恶。
“你好，Sherlock。我是你的家教老师。”——“小怪胎，千万别搞出什么乱子来。”
“这孩子真可爱。”——“哦我的老天看他的眼神！太可怕了！”
“Sherlock我们做朋友吧。”——“要不是为了抄作业我才不和你这怪胎交朋友呢。”
“Sherlock，老师相信你不是你做的对不对？”——“不仅性情乖张而且不老实，真是个怪胎！”
怪胎。
怪胎。
怪胎。
一遍又一遍。
围绕在耳边的，只有这些不同音色，但是却都带着恶心浓绿色，泛着恶毒气泡的字眼。
它们无孔不入地钻进了Sherlock的身体里，疯狂蚕食他原本柔软温暖的内里，凿出一个个汩汩流血的洞。
他面无表情，隐在幽暗里的另一面却痛苦哭号，皮肉被一点点地撕咬。
直到他终于被咬噬干净，心里那些嘈杂的哀鸣才渐渐泯灭。
看啊。
他终于变成了你们口中的怪胎。
你们现在高兴吗？
Sherlock向着密不透风的黑暗露出一个冷笑。
“阿富汗还是伊拉克？”他接过手机，向面前的小个子淡淡地问，语气极尽傲慢。
天哪，他自己听了都讨厌。
“阿富汗。不好意思，你是怎么知道的？”可那男人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露出一个困惑的神色。
Sherlock语速极快地念出了他演绎到的一切，然后他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惊喜极了，他愣了半天，才冒出一句，“那真是……太神奇了！”
一个温和欣喜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太棒了！”
Sherlock歪着头看着他，脸上精致的冰冷面具开始慢慢融化，“你……真的这么认为？”
“当然！简直无与伦比！”
小小的声音再次回响在他耳边。
——“真是令人惊异！”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朝男人伸出手，“Sherlock，Sherlock·Holmes。”
“John·Watson。”
Sherlock朝他眨眨眼，让他来221B找自己。手心里还残留着John的体温，泛着淡淡的麦香味儿。他轻嗅着掌心，唇边的笑容第一次那么明媚。
可是John给他的惊喜还不止那么多。他早就习惯Sally鄙夷的语气，还有自己从小听到大的“怪胎”，可John不这么认为。
Sherlock看见他板着一张脸听Sally讨厌的念叨，嘴唇微微撅起。
——“他才不是怪胎！他无与伦比！他帮了你们那么多！”
有些愤怒的音调，却似乎带着阳光的温度，让Sherlock的耳朵都暖和起来。
“没关系，John。”他把John拉进封锁线，低头对他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安慰。
John愣了一下，会过意来。他低下头，轻轻嘟囔，“我可不这么认为。”
“我早就习惯了。”
“可我还不习惯！”John似乎是有些生气了，他转过身盯着Sherlock的眼睛，海蓝色的瞳眸亮着星辰。
Sherlock低头凝视着他，在John尴尬地转移开视线之后，他低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