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村里多的是蚊虫,周秀秀穿着裙子,他担心她被咬得满腿包,牵起小年和小碗的手,就要离开。
“我就是想要提醒你,千万不要被你媳妇蒙骗。”眼看着裴希平要与自己擦身而过,陈淑雅立马着急地开口。
望着他终于顿下的脚步,她的眼中多了几分阴狠:“我听村里人说你虽然还活着,但失去了记忆。”
“其实过去你和你媳妇的感情并不好,她没有文化,你跟她多说一句话都嫌费劲。你在部队很忙,做的是保密工作,平时不爱回家。但只要一回来,你媳妇就会翻你的包裹,想要探听你做的具体工种。你们好几次因为这个原因争吵,慢慢地,你就不爱回家了。”
“你媳妇耐不住寂寞,就开始勾搭村子里的老光棍。因为她长得漂亮,身段又好,老光棍们为她争风吃醋。可人家也没给她钱,就是帮她做做农活,让她省力一点。”
“她不是没有想过改嫁,但两个拖油瓶是负担,条件好的年轻小伙子不愿意养别人家的孩子,你娘也不愿意让她丢裴家的脸。所以她就想办法,只要弄死两个孩子——”陈淑雅咬牙切齿地说着,见裴希平转过头,表情顿时变得尴尬,转而舒缓语气,“她对两个孩子又打又骂,故意不理会他们,还骗他们去最高的山上挖野菜。因为只要他们从山上掉下来,就一了百了……”
在她说这话时,裴希平蹲下来,捂住了两个孩子的耳朵:“说够了没有?”
他沉着脸,下颌角绷紧,眼底是满满的冷冽。
裴希平周身上下散发出的冷厉让陈淑雅骤然住嘴,她倒吸一口凉气,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而后,他站起来,一步步逼近她。
她的眼神是充满着阴冷的,即便此时尽量装得平和,可一个人所散发出的气质骗不了他。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可她的眼睛却像是能说话,说的话恶毒刻薄,却还是强装真诚。
非常伪善。
但很奇怪,眼前这个让他无比厌恶的人,却能唤醒他过去那些不快的回忆。
裴希平直直地盯着她,只觉得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在回溯。
没有头痛欲裂的感觉,有的只是一个个画面在心底翻涌,由碎片凝结起来,却始终没能变得完整。
“爸爸,我们想去找妈妈了。”突然,孩子们异口同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年和小碗再也不要听这个奇怪的人说奇怪的话,几乎是话音刚一落下,就立马朝着周秀秀飞奔而去。
村口没有灯,但清亮的月光还是让周秀秀的身影显得格外分明。
她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时而踱步,时而望向远方,唯独没有将视线落在他们这里。
她纤细的身形看起来如此柔弱,可在两个孩子飞奔到她怀里之后,整个人就仿佛透着力量。
她微微俯下身,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眼睛弯起来,眸光闪亮,尽是温柔。
两个孩子面对她的时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不知聊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三个人笑作一团。看着这温馨的场面,裴希平的眸光逐渐温和。
陈淑雅不敢相信自己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浓烈的爱意,心中一惊。不论她说些什么,裴希平都不会怪周秀秀吗?
“我——”
“不必再说了。”裴希平淡淡地打断她,“我认识的秀秀,并不是你口中那样。”
话音落下,他转过身,缓缓向周秀秀走去。
一家四口终于站到一起,周秀秀看着他的眼睛,没有看出丝毫异样的情绪。
她下意识将视线越过他,看了陈淑雅一眼。
此时董和平也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死死拽着陈淑雅的头发,往家里拖。
陈淑雅尖叫着:“你放手!这么多人,你不要脸面了吗?”
董和平冷笑一声:“我不带你回家,只怕你要跟着别的男人跑了,那才是丢了我的脸!不过你别不自量力了,那是二春的弟弟,他为人最正直,你以为像我和陈建设一样,三言两语就着了你的道?”他一使劲,揪落陈淑雅的一捋头发,但仍旧毫不在意,“给我回家去!”
陈淑雅头顶吃痛,尖叫一声就开始反抗。她的长指甲猛地划过董和平的脸,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抓痕。
董和平脸颊一疼,顿时气急败坏,狠狠地推她一把:“回家之后看我不打死你!”
陈淑雅哭哭啼啼的,但村里来来往往的人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同情。
这俩口子是什么锅配什么盖,活该折腾到老,不管是陈淑雅还是董和平,都是自作孽不可活罢了!
这一幕,村民们议论纷纷。
周秀秀看见了,裴希平也看见了。
“要去帮忙吗?”她轻声问。
“时候不早,再晚一点就没回去的公交车了。”裴希平一左一右抱起两个孩子,“我们家小年和小碗赶着回家睡觉呢。”
回家的公交车上,出奇安静。
两个孩子困了,一个靠在裴希平怀里,一个靠在周秀秀怀里,不自觉睡去。
“她对你说了什么?”周秀秀终于找到机会,低声问道。
可没想到,她话音落下,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转头一看,他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
周秀秀没有再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望着车窗外,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这些日子虽贪恋家庭的温暖,可即便突然失去,她也能接受。
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人。
周秀秀安静得出奇,裴希平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天色逐渐沉了,她的侧面轮廓仿佛隐于阴影之中,神秘而又陌生。
可他的心,却还是不自觉被她吸引。
她有秘密。
但他相信她对自己的感情。
孩子们被抱回家,睡得仍旧很沉。周秀秀与裴希平一个抱着一个,将他们放在床上。
“回去吧。”周秀秀淡淡地说了一句。
可他却没有离开,而是紧紧盯着小年和小碗,许久之后,才低声问:“你是谁?”
周秀秀一时怔愣,担心说话声会惊醒孩子们,给了个眼神,示意他出去说话。
两个人一人搬了张凳子,面对面。
“她应该告诉你了。”周秀秀平静地说,“你们之间的关系。”
“关系?她没有说。”裴希平双手交握,身体微微下倾,眼神专注,“她只是告诉我,我们的感情不好,你有很多段混乱的男女关系,对于孩子,你从来没有付出过心思,平时又打又骂,甚至恨不得他们去死。”
周秀秀没想到陈淑雅说的竟是这一点。
一时之间,她竟无法反驳。
该怎么样才能让他理解过去的周秀秀并不是现在的自己呢?说得复杂,到了最后,他反而不能理解。
“那你是怎么想的?”这个黑锅,她似乎背定了。
她以为他会对自己兴师问罪,语气便冷淡了些:“我们之间没有领过结婚证,所以想要分开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两个孩子,你可以领回去,他们很好带,白天在托儿所,晚上回来只要——”
“你不是那样的人。”裴希平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眸光很深,“秀秀,我只相信自己看见的。”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却足够投契,每天中午与她坐在食堂后的小亭子里吃饭是他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时刻,他们之间的共同语言很多,他绝对不会因为她没有知识没有文化而对这顿婚姻感到无力。
她长得好看,性格也好,不少年轻小伙子甚至是杨副厂长都对她很有好感。可她却从来不会给别人任何机会,主动将别人萌芽中的情愫扼杀,毫不犹豫。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与村里的老光棍眉来眼去。
她对孩子们也好,平时教育他们时很有原则,但绝对不会无条件溺爱。至于打孩子,她不舍得,甚至于她的素养也决不允许她这么做。
“回部队的时候,战友说我们感情不好,凑合着过日子。可我不相信,如果真的凑合过日子,我就不会在失忆时被你吸引。”裴希平松开交握的手,将周秀秀的手包裹其中,而后低声问道,“刚才那个知青说话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细节,可不够确定。秀秀,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他低声说着,语气间有些不解,可更多的是信赖。
仿佛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能无条件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