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得去,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半途而废。”瑛华有些着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必须要在父皇面前演上一场苦肉计。
眼见她自以为是的臭脾气又来了,夏泽神色渐沉,“又是最关键的时候,公主就不能消停点?”
瑛华咬了一下嘴唇,将眼神落在聂忘舒身上:“聂堂主,听闻江湖上有一种药,吃了可以让人短暂恢复精神,你这里有吗?”
闻声后,两个男人神色一怔。
“这……”聂忘舒欲言又止。
易安堂在江湖有屹立不倒,自然有过人之处。堂口能人异士众多,自然也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密药和古法秘方。
让病弱之人恢复神智的药,还是有的,而且用途颇广,对敌对友,都不可或缺。聂忘舒身上常年携带,不过该不该拿来给公主,他拿不定主意。
见他面露迟疑,瑛华心里了然,颤声道:“聂堂主,天亮之后我必须要进宫面圣。事关江山社稷,马虎不得……”她咳嗽几声,崩出一点血沫子在唇畔,“你一定要帮我!”
夏泽眼波一晃,赶忙替她擦擦嘴。
“小殿下,你知道这种药会带来什么后果吗?”聂忘舒半阖眼眸,“吃了之后,短时间内精神会变好,但实则消耗精气。小殿下现在的情况,倘若把控不好那个度,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药理瑛华自然明白,不过眼下江家大厦倾颓,就缺她添把火。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倘若结局如此不上如下,枉费她重活一世。
“我知道后果,”瑛华脸色青白憔悴,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麻烦你,给我药。”
话音坠地,夏泽倏然起身,将巾帕摔在铜盆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屋。
聂忘舒来寻夏泽时,天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卷起湿寒。
回廊之下,夏泽黯然伤神,任凭雨丝倾斜打在自己身上。顶上的灯笼如浮萍般摇曳,甩出动荡不安的光影。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侧过脸擦了下眼角,回头看时眼眶通红。
他憋着情绪,让面上显得不那么凄凉,开口时嗓子有些暗哑:“公主怎么说?”
聂忘舒无奈,“小殿下执意要吃,我推脱不开了。”
“好,很好……”
这一刻夏泽有些崩溃,抬手覆上半边脸,好看的薄唇颤抖着抿成一条线。
不言不语,满身浸满哀凉。
暗色光影下,聂忘舒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如同站在悬崖边上,进退两难。这种时候所有的安慰都是徒劳,他沉沉叹气,拍拍夏泽的肩膀。
“口口声声说爱我,还总要这样固执己见,从没考虑过我的感受。”夏泽怅然嗟叹,眼角有冰凉划过,落到唇畔,携出一丝苦笑,“忘舒,我突然有点恨她。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还要占据我的心。”
从一开始到现在,从身体到心,公主片刻都没问过他,全都要霸占去。
自娘亲去世,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他没有流过一滴泪,再苦的日子都会咬牙挺过来。
可事到如今,他真的挺不住了。
往昔的种种漫上心头,酸甜苦辣化为一肚子委屈,憋得他快要窒息。
“她为何不能理解我的心意?”夏泽放下手,此时也顾不得面子,任凭眼泪肆虐,“我要的不多,就想两个人好好的在一起,为何……为何就这么难?她不知道吃了那种药就是在玩命吗?”
檐头上雨滴汇落,坠入缸中,无数涟漪随之叠叠激荡。
聂忘舒沉默半晌,幽幽道:“你爱上的是皇家人,这条路注定不会那么顺当,要么潇洒离开,要么只有忍耐。小殿下娇生惯养,现在或许还不知道如何爱人。但她身为天之贵女,不拿你当刀使,就是对你最大的宠爱了。”
这一次公主是为了保护他,夏泽心里明白,可他要的不是这,他更害怕离散。
一抹无奈的笑掬在唇畔,“我倒是希望成为她的刀,这样受伤的就不会她了。”
“我相信小殿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不愿意让你跟着涉险。”聂忘舒面上是难得的严肃,“你们之间要磨合的还很多,你说她不理解你,你也一样不理解她。”
他顿了顿,扬眸看向天上雨丝,“小殿下是万岁的嫡长女,自然心怀家国,惦念天下。我不知道这次她究竟在做什么打算,但能让她不顾一切的,肯定意义非凡。”
波澜在眼瞳中激荡,夏泽皱起眉,抬起袖阑拂去脸上湿热。
他又想到公主之前的话,倘若人真的能重活一次,去挽回那些不如意的悲剧,这个意义肯定非比寻常。
新皇自缢,长公主服毒,这样的结局,若是他,也会不惜一切的力挽狂澜。
“我想好好补偿你,却没想到我爱上你了,这算是,我回来唯一的意外。”
这一刻,夏泽好像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们之间的爱意,真是复仇之路上唯一的意外。
见他发愣,聂忘舒深吸一口气,眸中光彩逐渐晦暗下去,“夏泽,你记住,对于皇家人来说,儿女情长永远只能活在太平盛世下。你若想偎依她,唯有给她天下太平。”
他自袖阑掏出绯红瓷瓶,递给夏泽,“这是回春丹,小殿下的执念要不要帮她完成,你来决定吧。”
留下一句话,聂忘舒踅身离开了,高挑的背影有些落落寡欢。
夏泽怔愣看着手中的瓷瓶,除去江家,就能天下太平了吗?
斜风裹挟细雨再次袭来,他迟疑不前。
依着她,拿命赌。
不依着她,恐怕两人也走不下去了。
进退维谷间,垂在身侧的手忽然碰触到了腰际佩刀的寒凉。夏泽眼波轻颤,半晌后,将瓷瓶渐渐攥起。
屋内,瑛华躺在床上,腹里的疼痛让身体蜷缩起来。床上香气扑鼻,她却无心嗅品芬芳。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拉开,瑛华遽然抬脸,就见夏泽走进来,落寞的坐在床边圆凳上。
昔日神采英拔的人仿佛走了另一个极端,满身颓唐。瑛华满目歉意,握住他冰凉的手,“方才,你生气了?”
“对。”
让她意外的是,夏泽没有半点掩饰,“我气公主不爱惜自己,我气公主……也没有多爱我。”
有些孩子气的埋怨让瑛华弯起笑眼,“胡说八道,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我能把命给你。”
简短的几句话音色虚弱,让夏泽抿紧了薄唇,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戳中了他心底的伤。
“药拿来了吗?”
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他的手开始颤抖,寸寸肌肤都在哀戚。聂忘舒的话反复在他脑海里响彻,一遍遍与他的私心碰撞着。
给与不给,都是各自的自私。
沉默甚是难熬,瑛华忐忑不安,“夏泽,我知道你担心我,若真不想给我,这次我不勉强你。但就算你今天不让我服药,就是爬,我也得爬到父皇面前去。”
薄弱的声音格外坚定,在心上重击。夏泽抬眸看她,眉头一寸寸拧紧。
眼光交织,无数迷乱暗含其中。少顷,他还是败下阵来,将手中的绯红瓷瓶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夏泽知道今日是拦不住她的,又怎么舍得让她爬着去……
终于如愿以偿,瑛华将瓷瓶攥紧,面上却高兴不起来,看着他愈发红晕的眼眶,怔愣道:“你哭了?”
视线朦朦胧胧,夏泽不敢眨眼,“我们若是一对寻常布衣,该多好。”
他神色恻然,言辞间乌睫一垂,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下来。
情绪就是这么古怪,一旦开始宣泄,不再伪装,就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在一起纠缠那么多年,瑛华曾无数次摧残他,都没有见他落过泪。一时间她有些发懵,不知该怎么安抚,好久才憋出一句话:“傻子,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夏泽苦涩的接了一句。
胸腔一阵痒痛,瑛华低头咳嗽几声,又替他拂去泪水,耐下心来哄着他:“布衣也有布衣的忧愁,毕竟贫贱夫妻百事哀。等这件事情过去,我就可以给你一个名分了。到时候我们生两个小娃娃,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你陪着他们玩,我看着你们。我欠你的全都补给你,这次换我来爱你,好不好?”
言辞间,她病恹恹的笑着,面色苍白不堪。
夏泽胸口又揪着疼起来,她允诺的未来光是想想就觉得岁月静好,可当真这么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