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句话未多说,他离开了书房,站在廊下等待。劲装干练,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东西,衬出他宽肩窄腰的好身姿。
今夜月朗星稀,院中亮堂堂的。陈金生忍不住跟出去,就见几个影影绰绰自后院挪过来。
他眼仁极速收缩,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儿子被黑衣人五花大绑的牵制着,嘴里塞着布,朝他呜呜呜的叫喊着。
“这……”陈金生直接懵了,“天子脚下,还有王法吗?!”
夏泽觉得很可笑,侧脸看他,“王法?陈员外的眼里可是从没有王法。”
陈金生被噎了一下,眼见他们有备而来,咽了咽喉,再次哀求道:“少侠,我不知道那里得罪你们了,账本也给你们了!求你们放了我的妻儿,绑我,绑我!”
夜幕下,他的妻儿哭得更加凄惨。
夏泽充耳不闻。
“你的夫人和孩子我顺道带走了,用到你的时候自然会将他们还给你。”他抱着木匣走下台阶,沉声道:“还有,别想着去报官,否则你就要去蹲大牢了。”
他回头,唇边携出笑,“什么原因,陈员外心里最清楚。”
月上中天时,陈金生的妻儿由马车拉进了公主后院。软风袭来,院子里蓊郁的树木绰绰摇曳。易安堂的人下来将他们扛下,送进了主楼正厅。
夏泽身姿笔挺的跟进去,拱手道:“主子,人带来了。”
瑛华站在厅堂正首位置的高几前,柔亮如缎的头发披在身后,手持翦子休整着高几上的月季盆摘,乜了眼地上扭动的三个□□袋。
“打开。”
“是。”
夏泽扬手示意,几人立马将捆扎的袋扣松开,露出里面的真容。
三十几岁的妇人朱钗凌乱,率先板着起身子,湿润的眼眸满是惊惶,看看瑛华,又看向身后瑟瑟发抖的两个儿子。呜呜咽咽的声音席地而起,似在求饶。
瑛华拎起织金绣荷的裙阑半蹲下来,用翦子托起妇人的下巴,审度的打量。妇人被下颌的冰凉吓坏了,战战兢兢不敢动弹。片刻后,瑛华笑笑,“陈夫人莫怕,只要陈老爷够乖,我不会伤到你们的。姜丞,找个院子把他们关起来,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许怠慢。”
“是。”站在不远处的姜丞旋即领命,让易安堂的兄弟们再次把人装好,扛着他们出去了。
室内安静下来,有月季花香轻绕,沁人心脾。夏泽目光变得柔和,将怀中的木匣放在高几上,“公主,这是你要的账本。”
“嗯。”瑛华放下翦子,扶着他的手臂,奖赏似的垫脚一吻,这才拿出账本翻看。账本罗列的明明白白,只是粗略一扫,就知数目匪浅。
半晌后,她冷哂道:“有了这些,我看王怀远怎么再装清高。夏泽,将账本交给账房,让他们细细清算,款项逐一列出来,再交由易安堂核实。”
“好,我这就去。”
夏泽身上风尘仆仆,正准备收起账本,瑛华却上前一步抱住他,“不着急这一时,辛苦你了,先歇歇吧。”
怀中人娇软无骨似的,惹人怜爱。夏泽环住她,低头在她发顶吻了吻,“只要公主能开心,我愿意赴汤蹈火。”
不过这份柔情没有维持多久,他拖起她的下巴,眸中含忧道:“看你方才因为太子动怒,我也跟着心疼,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从万翠楼回来后,瑛华心口就像压了块大石头,胸闷气短,喘-息都难受。也不知是不是气的,还是被裹胸勒的。
夏泽不放心,怕她旧伤复发,旋即派人请了刘温过来。诊断过后,好在只是虚惊一场,不过气滞攻心还是要调养一下。
这下可好,瑛华本身就在服用滋阴养血的药,冷不丁又来一副,还得分开喝,让她怨声载道。
想到这,她无奈的点点头,小嘴撇成了一条线,“吃了药喘气不难受了,可这药也太苦了,难以下咽呐。”她乖巧的仰起头,“明日不喝了,成不成?”
知道她怕苦,能喝这么药汤已经是进步。夏泽依然眼含笑意,轻声安抚道:“不成,见好也只是因为药力,公主不能任性。下次记住,天大的事也要先耐住性子,不要焦急。否则没了身体,公主还怎么扶持太子,所有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话落,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高几上的木匣。
“这话有理,我也该修身养性一番。要是这样气下去,怕是会英年早逝了。”她自嘲的笑笑,玩弄着夏泽紧致的腰封,眸中秋波流转,“我觉得我胸口又堵了,若是你现在疼疼我,应该会好很多。”
软糯的邀约无人能拒绝,夏泽微勾唇角,打横将她抱,朝寝殿走去。
芙蓉暖帐内,饫甘餍肥的尤-物瘫在床上,中衣松垮的套在身上,香汗淋漓,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夏泽为她清理完身子时,她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唇瓣微张,像只酣然的小猫。扔掉沾了污-秽的帕子,他将小猫搂进怀里,阖上眼,莫名的心安徐徐沉淀。
春季本就犯困,可惜这一觉瑛华睡的并不好。她又做起了噩梦,在江伯爻拿着刀斩下赵贤头颅时,猛然惊醒。
窗外月华如水,身边是熟悉的怀抱。温暖唤回了她丢失的魂魄,她翻了个身,脸向夏泽心口埋了埋,眸中的惊惶还未散去。
江伯爻已经死了,不要怕……
她说服着内心的忐忑,然而无济于事,想到今天在万翠楼的所见所闻,她又开始心悸。
江山难改本性难移,若赵贤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那又该怎么办?她辛辛苦苦笼络人心,而这些人又真的心甘情愿去扶持一个昏君吗?
怕是难……
上一世宣昭帝是二十年冬驾崩的,细算一下,时日无多。虽然她数次进献补药,万一难以逆天,那她不得不去面对。
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让她情不自禁攥起夏泽的衣襟
他日若父皇驾崩,她可以垂帘听政,为赵贤保驾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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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三顾茅庐
这个想法如春笋破土,迅速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瑛华整日抱着花名册研究,开始对一些谏言献策的文官下手。毕竟她非皇室尊长,垂帘听政难免惹人非议。即使要强压,也得拥有一些后盾。
这些文官不好摆布,多是忠肝义胆之人,不畏强权,只看事理。官职高的大都两袖清风,作风近乎于吝啬,调查起来都无从下手,更别说捏人短柄了。官职小的好笼络,她又有些看不上。
这可让瑛华废了大劲,直到初夏来临时,她费尽心思投其所好,搞定了御史台和观文殿的几位学士,头已经快秃了。
林治彦那边已经形成了偏见,她不愿意去理会。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最后将爪牙伸向了观文殿大学士,旧相范溏。
此人在朝中资望极高,而且当朝新相乃是观文殿出身,又是他的门生,对其尊崇有加,拿下他可算是一举两得。
最为关键的是,范溏也是她的夫子。小时候宣昭帝亲自教她习武,又特任宰相范溏教习她读书写字,对这位嫡公主可谓是寄予厚望。
当初范溏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经常夸她天资聪颖。谁知后来她痴迷红尘,惹得范溏连连哀叹,怒其不争。再后来,范溏在康安二年去世了。
这次,她得让夫子帮帮忙。
斟酌好说辞,瑛华带着一坛好酒登门拜访,对自己的想法直言不讳。范溏惊讶过后,便是推辞。他上了年纪,已没有当年的锋芒。江家倒台,他希望经此一劫的公主能安稳度日,择良婿相夫教子,而不是来趟朝廷的浑水。
瑛华只得先悻然回去,再来的时候,范溏开始称病不见。
殊不知瑛华是个倔脾气的,开始三顾茅庐。整整一个月,她早出晚归,带着美食好酒慰问范溏。范溏依然在病中,她就让小厮搬来椅子,坐在他寝房门口等,不急不恼,到傍晚才会离开。
她用毅力,消磨着观文殿大学士的耐心。
六月二十四这天,瑛华照往常一样,巳时整准时来到了大学士府。出行颇为低调,只带了几个护军和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
下马车后,她拂去嫣红裙阑上的褶皱,款款走向高阶,头上挽着的八宝坠玉珠步摇漾出温润的华光。
对于公主的到来,小厮已经习以为常了,连通报都没有直接为她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