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希望你难过的。”
这一场劫难下来,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聂胥华一夜白头,抱着无邪剑回到了宗门。
在他离开前,虞蘅见了他一面。聂胥华并没有拒绝和她见面,但虞蘅仍然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包括聂胥华的一个带着情绪波动的眼神。
后来还是她受不了了,崩溃着刺他一剑。那一剑带着仇恨,带着经年的执念。
聂胥华眼神淡淡,没有还手的意思,也没裹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的眼眸里没有爱,没有憎,只是淡然。
虞蘅的神采彻底衰败下去。
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虽然他在她心中并不重要。可是,她明明付出了这么大的努力,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仲温书的背叛自然让门内所有的人所不齿。
仲温书在崩溃的虞蘅身边蹲下来,小心翼翼拭去她眼角的血泪,道:“阿蘅,回家了。”
仲温书温和儒雅的眉眼一抬,望着天地间缥缈远去的聂胥华的身影,怔了怔,随后佝偻着身躯,搀扶着虞蘅远去。
江如画隔得很远还是听见虞蘅哭泣的声音,像头困兽。
仲温书安慰她。
弟子中,有人终于忍不住了,那愣头青小弟子拿着剑,含着热泪:“受死吧!”
随后他飞身到虞蘅身后。虞蘅闭上眼睛,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
随后便是天旋地转,仲温书将虞蘅护在怀里。大氅下的虞蘅望着面前那那数十年如一日的平淡而隐忍的眉目终于舒展开来,茫然了一瞬:“仲温书?”
她雪白的手指抚上他的面颊,随后是他的血落在她脸庞上。
女魔头的神情,不像是女魔头。
那弟子见伤的是仲温书,也愣了一下,随后被玉京谣拉远。
女魔头怔忪地笑笑,随后眼看着那个追随她许久的男人倒下。
一片雪花旋转着落在她鼻尖上。
她仰头望天,无数洁白落在大地上,仿佛要彻底掩埋这一场罪孽杀戮。
冬天到了。
虞蘅没有管地上的男人,她离开了。
隔着好远都可以听见她的笑声,令人脊背发寒。
再没有人了。
她终于又是一个人。
那一年,她在树上睡着了。
那个夏日里的蝉鸣格外喧嚣。
她翻个身,从高高的树上坠落。
没有疼痛,落在了那个人的臂弯里,她对上他寒冷如霜的眉眼,笑眼弯弯:“你是谁?”
那人冷哼一声,将她放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于是她撇撇嘴,望向了他身后。
那个青色衣袍,清隽容颜的少年书生。书生见她望他,并不诧异,只是微微挪开眼睛。
少女美得如同山野妖魅,咄咄逼人的张扬:“喂,他叫什么名字?”
书生的唇一弯:“他是我大师兄,聂胥华。”
“那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凑近了一点,鼻尖上的细小汗珠都可以看见。
书生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正准备开口,却见少女挥挥手,似乎是不耐烦的样子,而那不耐烦的容颜也如此鲜活。
夏日的风里都是她甜腻的气息。
书生想说话,她却一转身,消失不见了。
书生叹口气。树荫下,聂胥华嘱咐他:“师弟,快点跟上。”
书生笑了笑:“来了。”
他低声道:“我叫仲温书。”
“你叫什么名字?”
一步来迟,就是一生。
我失去了一切让人爱的东西,你为何还要抱着我?
江如画张开五指,五指间都是璀璨的星光。
忽然,那星光中晃过一个人影。
她眯起眼睛。
是玉引漓。
俊美的神裔望着她,在她身侧坐下。
他碧色的眼眸璀璨如此刻的星夜,他无奈地笑了笑。
江如画开口说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星星。”
玉引漓陪她看了一阵,随后又是她一个人坐在山坡上。
冬日到了,那场雪却并不是因为冬日而下。此刻天幕如同晴空,星星闪烁,万里无云。
灵剑宗的人走了,妖界的人走了,光明殿的人走了。
就剩下无赦天的众人还守在这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也许等得到,也许等不到的人。
就在临近子夜之际,天际亮了一下,这亮足以让众人兴奋——万一,万一那道门又打开了呢?
万一他们那么厉害的师兄,就这样刺破天穹,回来了呢?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玉京谣抱着谢无杳的剑满怀期盼地看着,最后她明亮的眼瞳又一点点暗沉下去。
玉引漓看见了她怀里的什么东西在发亮。
他走近,眯起眼睛端详。
是谢无杳剑上的红色穗子。
玉引漓揉了揉玉京谣的脑袋:“阿瓷,这是什么?”
玉京谣怔了怔:“这是……这是那个人给师兄的。”
自从看见谢无杳义无反顾地从剑上跃入群鬼之中,玉引漓就从其他人口中知晓了,谢无杳的前尘。
他眼眸闪烁一下,将那红穗子解下来,在掌心端详。
随后他将红穗子攥在掌心,笑了笑。
玉京谣不明白他为何而笑。
他望向方才亮了一瞬的天际,道:“阿瓷,我们有办法了。”
众人都说,那女鬼对谢无杳无情,但看这枚红穗子,可不是无情。
上面都是那女鬼身上带着的怨气,但是,这东西里的来自鬼域的灵力,也在熠熠生辉。
江如画望着玉京谣向她跑过来,茫然地被玉京谣抱在怀里,听见对方喜极而泣:“小师妹,我们有办法了。”
多日来,她脑袋里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她忍耐住了呜咽,抚慰性地拍拍玉京谣的脊背。
“师姐,先别哭。告诉我,怎么办。”
玉引漓速度挺快的,这点江如画倒是没想到。
他仿佛感受不到痛觉似的,就这样采下了一块龙角。
江如画手里握着还染着玉引漓鲜血的龙角,闷声道:“谢谢。”
古人又云,燃犀角,见故人。
而燃龙角,通生死之途,照亮黄泉路。
江如画手中攥着那枚红穗子,闭上眼睛。
这是极阴时刻,最适宜生魂出窍。
浮沉于水中,她睁开眼,面前就是一片迷雾。
通往黄泉幽冥的路途,森冷,露水深重。这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周遭只有无限幽密的林子,林中似乎也有着一双眼睛,在窥探她的旅途。
江如画手中的龙角灼热滚烫,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一切。
她行走在这片迷雾之中。
迷雾名为失心。迷失于此雾中,将在无限的转圜中遗忘前尘往事,成为此地的孤魂野鬼。
江如画跋涉了一阵子,没费什么力气就走了出来。
她一个生魂,没有铭记至死的刻骨执念。
换句话说,有执念,但是不会为它而死。
因为他说过,好好活着。那她更要分外珍惜。她的命是他换来的。
人的愿望真是奇怪的东西。
江如画看见了迷雾里有许多碎裂的小晶体,那就是那些迷失的人的愿望。如果迷失的人能够找到自己的愿望,就可以走出这里——可惜,大部分人是找不到的。
有些东西,一旦忘记,一旦丢失,就很难再得到。
还有一部分愿力被别人偷走了。
比如虞蘅的芥子界,就是依靠灵力和鬼魂的执念形成的愿力运作。想起来是会让人觉得挺神奇不能够理解的,那么大的一个世界,全依靠这那些人的念头,但是谁知道呢,人的执念和愿望也许就是这么强烈。
江如画走进了鬼域的城镇里。
这里的场景都没个过渡,进来就是在林子,出了林子就是街道。
这里的街道和外头的没什么差别。人头攒动,赶集一样,也都是卖糕点,蔬菜什么的,钗环衣裙胭脂水粉之类的也都没少。
江如画顺着街道走。
这里还有许多小孩子鬼魂,他们看上去和正常的儿童没有区别,只是身体近乎透明罢了。
江如画小心翼翼绕过这些孩子,来到街角观望。
这里不是修界,她还不能飞,只能步行。
她有些丧气,捶捶腿,握着龙角四处望。
“来咯!新鲜的包子出炉喽!”
“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嘞~”
江如画望着那包子,脸皱成一团,心想,我能吃这里的包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