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黄少天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叶修诧异地看向他，这么简单就答应不太像是黄少天的风格，他原本都做好了对方要狠狠闹上一场的心理准备，但今天的黄少天，行事举止似乎处处都在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黄少天话刚开头忽然顿住，很快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因而叶修也无从得知到底是什么如果，毕竟假设对他们已经是最无用的东西，他和黄少天之间，已经谈不上什么如果。
半晌，他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那把公寓钥匙，看了几秒，俯身放在茶几上，叶修一时搞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把这栋公寓当做是分手费？叶修心里头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哪怕他对这方面不敏感，也知道这间一百八十多个平方的豪华江景公寓在寸土寸金的地段该是一笔天文数字，若是这般打算，那黄少天对他可真是太大方了。
两年时光换一套市价上千万的房子，多值当的一笔买卖，更何况，黄少天还是每个月都额外付了钱的。
可惜，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多可惜。
"黄少你不需要这样……"叶修叹了口气，"你平时给的足够多了。"
黄少天听见这话却猛然一震，抬起一对澄净清亮到极点的眸子瞪着他，其中满溢的委屈盛不住了快要往外落，浑身的光芒都黯淡了，灰蒙蒙地笼着一层阴翳，叶修只对上一秒便已经忍不住移开了视线，无论他将自己的心伪装得再如何强硬，对上这个他曾喜欢过那么久的青年时，也仍有一丝轻微的不落忍。
"你别误会了。"黄少天咬了下嘴唇，狠狠一鼓作气地说下去，"这不是分手费，我没同意分手。所以你不准离开这边，不想……"他向来利索的嘴皮子也终于打了个磕绊，"不想见我也行，我给你一周，嗯…半个月……"黄少天瞅了一眼叶修的脸色，咬着牙逼自己改口，"一个月，我不会过来了。当然，钱我会继续给的。"
黄少天这一步让得叶修毫无防备，仅仅只是为了维护尊严而强留他的话，明明有比这强硬多的法子，这又算什么呢？
"黄少你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钱，难道就准备把我供在这里养着？"叶修无奈劝道，"多的是比我年轻漂亮的新人，你的选择那么多，何必呢？"
这是黄少天当初对叶修说过的话，现在却被拿来往他自己心口上狠狠捅了一刀，疼得他嘴唇都在发抖，脸色骤变，半天也只能硬生生挤出一句："本少爷乐意！"
叶修还欲说些什么，黄少天却唯恐从他嘴里听见更多令他锥心刺骨的言语，强撑出一幅凶狠的模样挥着拳头威胁道："反正你别想着搬走，别逼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租不到房，也别想找别人包养你，我看谁敢动我的人？！"
但即便是叶修，也看得出他此时的张牙舞爪更多不过是色厉内荏，他在怕，可他怕什么呢？
叶修料想过黄少天也许会用威胁或是强迫的方式留他，更大的可能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继续砸钱，重金允诺。毕竟对于黄少天来说，应该只有他拒绝别人，少有别人甩了他的经验，由自己主动提出的分手一定会让他无法接受。
可这次为了不让他离开，黄少天居然连他最倚重的骄傲，都肯一分分掰折了收起来。
为了一个不过是包养着玩玩的情人，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叶修迟疑，可能是他脸上的迷惑太明显了，对面的青年终于绷不住又飞快地开口道。
"你……只要你乖乖住在这边，我什么也不会做的。"黄少天喉结艰难滑动着，他本能地上前一步像是要伸出手，但叶修下意识地后退让他僵在了原地，刚刚探出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茫然地缩了回去。
"你不准走，你之前答应过我的。"黄少天看向叶修，却像是在对自己说，"你答应我了的。"
"少天……"
然而这回叶修一出声，黄少天只深深又看他一眼，不等他继续说完就直接转身拉着玄关处的行李箱夺门而出，脚步匆忙得更像是一场兵败后慌乱的逃离。
随着房门被甩上的一声巨响，房间内又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叶修揉了揉眉心，疲惫地窝回沙发里，身边还残余着一缕黄少天身上的味道，他今天喷了柑橘调的古龙水，是在冬天里也洋溢着温暖的味道，但此刻微微淡了，余味却是橙皮的苦涩，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少天……"叶修喃喃了一遍对方的名字，心绪复杂得难以分辨，头顶的枝形吊灯太过明亮，让他禁不住闭了闭眼，深深叹出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这次的分手到底算是成功还是失败，黄少天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找他了，可他也不能随意搬出这里。手上的项目这期完成还需要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时间，他至少得有个安稳的办公环境，要找喻文州帮忙倒不是不行，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拒绝，但考虑到对方和黄少天终究是多年的好友，叶修实在不愿让喻文州为难烦心。反正一个月之后，他这边的事情应该也解决得差不多了，黄少天总不能一路追他去B市。
再说了，一个月那么长，黄少天这样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这几年也没见他身边少过花花草草，少年心性摸不透，说不准过几天早就把他给忘天边去了。
叶修静静地想，那也许就再好不过了。
他甚至不求黄少天记着他多久多深，在他眼里，他与黄少天之间不亏不欠，不过是他单方面和人家谈了一场长达两年多的恋爱，没结果也算是个结果了。这颗心他敢给，就敢心碎，他没什么输不起的。
最多有一丝遗憾罢了。
叶修无声无息地瘫在沙发里，也许是最近几天工作太累睡眠不足的后遗症，亦或是身下的海绵太过柔软，他一时头脑竟有些昏沉，睡意缓慢地侵袭向他的大脑，叶修睫毛颤了颤，终于是抵不住精神肉体双方面的困倦，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但没过几分钟，一阵急促的门铃响起，叶修挣扎着爬起来去开门，他想着估计是黄少天之前订的外卖到了，一见果不其然，一身蓝色制服的外卖小哥手里拎着餐盒等在门外，但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东西却让叶修瞳孔紧缩，瞬间清醒了。
"这个……你哪儿来的？"
外卖小哥茫然地将那只蓝色鲸鱼小玩偶连同餐盒一起递到叶修手里，一脸的莫名其妙："啊？这个不是本来就挂在你家门把手上吗？刚刚你开门的时候还差点掉下来，我顺手接了下。"
"啊？……哦，不好意思。"叶修怔愣了两秒，才忙从晃神中恢复过来跟对方道了谢谢。
转头合上了门，叶修将尚温热着的外卖搁在玄关的鞋柜上，低头端详着手里熟悉的玩偶，小鲸鱼嘴角微微上翘，眼睛弯弯的，笑得一脸温柔又幸福。
好干净，太干净了，就连雪白的肚皮上也没有染上一丝尘埃。
叶修沉默着，忽然感到心脏有一点难受，像有谁拿一根烧得滚烫的针细细地扎进去，血液跟着蒸发，说不出的酸胀滋味。
--他想到了黄少天没说完的那个如果。
……
喻文州开车回到自己公寓时差不多六点，时间还早，手头也没什么其他事要忙，干脆就去画室里准备画一会儿画。他住得的确离叶修不远，隔着一条珠江遥遥相望，这附近一片都是高档住宅区和写字楼，他平时画画喜欢清静，就干脆从家里搬出来自己一个人住。
他公寓买在最高层，用作画室的这一间外侧是全透明的巨幅玻璃幕墙，视野极广阔，G市最繁华迤逦的夜景一览无余，车流如带，灯光点点更如万千浩瀚的星海，喻文州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视线遥遥地落在某个方位，在无数相似的高楼大厦间逡巡，他终于准确地寻到那一块小小的方格，亮着明黄色的暖光，他久久地看了一会儿，玻璃上悄悄倒映出他眉眼间的柔和笑意，他却并不自知。
喻文州将画板挪到窗边，拿起素描铅笔开始唰唰打稿，笔尖与纸张摩擦着发出悦耳的轻响，线条在他笔下迅速勾勒还原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画到眼睛时喻文州改了几次都不甚满意，干脆搁下笔侧头看了眼窗外晴朗的夜空，没有云的遮挡，墨蓝的天幕里散落着几颗银白的星子，微微闪烁着，明亮而清晰，但似乎依旧比不上他脑海里的那两颗更明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