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还去挂了神经科的门诊,她也知道。
原本懒散的神色略有点僵硬了。
不是被人戳穿的心虚和不堪,而是注视着眼前哭得声嘶力竭的她,良久的无地自容。
那颗心,被自责愧疚狠狠地填塞着,几乎是要溢出来。
此刻的他,完全没有任何试图去遮掩藏匿的想法。
带着薄茧的指腹不停地替她把脸上的泪揩去,愧疚地注视着,低沉晦涩的话音含在嗓子里,认认真真地:“男朋友,错了……”
第60章 你不是胆小,你只是…………
实际上, 除了本身的病情以外。
有关于叶润绩的其他状况,祝兴妍也不是没有察觉的。
也许就是他一直闷在心里头, 绝口不提的,这才引得她更加在意。
自从那天抓包他晚睡之后,祝兴妍也开始有了警戒。
只要有夜班,她就会过去察看一下叶润绩到底有没有遵守她的嘱托,早点睡觉。
可无一例外的,他每天要么看闲书, 要么就是进行工作。
被发现了,也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没脸没皮地用各种荒谬的借口试图混过去。
祝兴妍也佯装着并未与其计较。
却也背着他,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叶润绩的睡觉时间点算不上太固定, 有十点, 有十二点, 也有凌晨两点……
但有一个共通点,他好像总是睡到一半就会醒来, 也就差不多两三个小时而已。
而那病房的灯也跟永不会灭似的, 持续不断地在头顶点亮, 照得里头明晃晃的。
也像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叶润绩的确有事情在瞒着她。
也在某天下午, 瞥见他从五楼的神经科室里头出来。
因为医生不能透露病人隐私的缘故,祝兴妍也就没有去问门诊大夫。
可相熟的护士, 还算是好心地跑来告诉她,她的男朋友叶润绩有失眠的情况,病症还算不上轻。
差不多与她的那些猜测不谋而合。
算不上过多的惊讶,但祝兴妍还是在暗地里生着他的气,为何不把这种事情告诉她呢?
可想想, 却又觉得也是值得被理解。
也许他是不想让她担心,又也许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故而祝兴妍一直提着口气,没有戳穿他。
也是在心里谋划着,打算找个看起来合适点的时机,与他坐下来认真地谈一回。
可今晚,当她半夜忽的醒来,摸不到睡在身旁的人。
而后静悄悄地开门出去,看见孤身一人站在阔大窗户前的男人时,她却不知怎的,发现根本没必要和他谈了。
莹亮的白炽灯,将男人瘦长的身影压得极为单薄,染着一种无以名状的落寞。
就好像肩上背负着卸不下的担子,情绪隐忍在其中,闷声不坑地抗下了所有不为人知的、试图藏起来的软弱。
对比起来,现在的叶润绩与十年前少年确实是有极大的出入。
好像,他并不再是满眼炽热的光,可以不计后果,不管不顾地肆意妄为。
男人变得沉敛冷硬,有意地收敛着身上的光芒,黑黢黢的眸间也少了几分年少轻狂的笃定,似是在经过岁月的打磨历练后,身上自然而然留下的成熟印记。
也在悄无声息间,记起他说的那句话——
“那……能不能不跨啊?”
“今年挺好的,怕明年没有今年好。”
隐隐约约,她能感觉到他是在胆怯和害怕。
可又不知道具体在恐惧的又是什么?
也在这一秒,有压抑许久的复杂情绪在顷刻间排山倒海地翻涌上来。
自责、愤怒、还有嚼碎了往肚子里咽的委屈。
为什么?
作为女朋友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为什么?
作为男朋友的他也什么都不说啊?
就像是……
她真的只是他的女朋友。
而不是被赋予更多的,对他别有意义的独特存在。
故而她才会在他的嘴角狠狠地咬上一口,明目张胆地表达怒气。
也才会在咬完他之后,泪水如决堤般倾泄而出,控制不住的心疼和憋屈。
更是再也受不了与他这样玩捉迷藏,索性毫不顾忌地将所有事情摊到明面上来。
只是他的一句“男朋友,错了……”
人就不争气地,将积攒了一肚子的几欲发泄出来的怨气生生憋回去,心甘情愿的。
似乎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暗吃哑巴亏。
泪水被叶润绩用手缓慢地擦干净。
祝兴妍却还是将泛红的眼睁得老大,笔直地注视着他,故意调高音量,装作气势汹汹的:“认错也没用,我需要的是坦白。”
“坦白么?”叶润绩嘴角轻扬了一下,语调温和地向她确认,“你真的想知道?”
如昼的灯光洒在男人眉宇之间,满是温柔斯文,看得人心底软成一片。
祝兴妍吸着鼻子,不假思索地点头:“嗯,想知道。”
叶润绩黑睫轻颤,却也没有试图再隐瞒的意思,压着声音跟她做最后的商量:“那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祝兴妍问。
“听完……”或许觉得这要求无理到有些难以启齿,叶润绩欲言又止,“能不能当做没听过啊?”
“……”
“你这什么胡话?”祝兴妍皱了下眉头,抬手去捏他的脸,虽是寒碜人的话,却也说得宠溺,“你都要三十了,能不能干点成年人的事?”
“那要不然……”叶润绩笑着跟她建议,“你把我当个三十岁的小孩吧。”
“嗯?”祝兴妍询问缘由。
他浓密的长睫耷拉下来一些,在眼底落下大片扇形阴影。
情绪略显沮丧,微顿,自嘲着说了一句,故作轻松的口吻:“这事有点丢人的,如果你把我当小孩看,我心里或许会好受的。”
心被他的话猛扎了下。
祝兴妍的眸光微变,脸上却仍旧挂着惯常的自若神情,松开捏他脸的手,又抬起去揉了揉他的脑袋,好讲话地答应:“嗯,绩小朋友。”
“那意思是我现在可以耍赖了么?”叶润绩顺着她的话问。
“……”
祝兴妍觉得自己被套路了,气愤地皱眉:“你幼稚不幼稚啊!说好要坦白的啊!”
“嗯。”叶润绩应和她的话。
顿了下,俊朗眉眼之间漾着慵懒的笑意,轻哄着解释道:“只不过,现在想坦白的再彻底一点。”
—
深夜漆然,酝酿了一片的深沉,卧室内静谧得只剩下两人平缓的谈话声。
就这样,叶润绩细水长流地将这段时间压抑在心头那些事情全部告诉了祝兴妍。
害怕儿时梦魇而迟迟入眠,害怕午夜梦回后所要经受的惊恐而开着整夜的灯睡觉,还有他对此畏缩又胆怯,没有半分试图与其正面对抗的勇气。
他的不安,他的怯懦。他的自卑。
一一的,被剥光的,摆到祝兴妍的面前。
有所忌惮,却又明目张胆地将那个藏起来的自己,坦白给祝兴妍看。
他并没有料到,将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自己会是如此的平静与淡然。
但叶润绩很清楚。
比起她委屈愤怒地掉下珍贵的眼泪来说。
他更希望的却是,她知道所有真相,拥有去选择的权利。
不应该那么的自私,也不应该贪恋现下这些看似一触即逝的美好。
他所希望的,应该是长长久久的美好。
有底气地,坦率地,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床头点着一盏微弱的小灯,幽幽的光线漾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
女人姣好面容上被照得洁白无瑕,不沾染丝毫尘埃,美丽得给人些许距离感。
大篇幅的话语说完,叶润绩杵在黑暗里回望着她。
像是将剩下的事全然交付给她,沉默着等待对面的人开口。
祝兴妍倚在床头,目光呆滞地杵在没被光照到的黑暗边沿。
其实,刚开始听他讲话的时候,视线是笔直落在男人那张被暗影笼罩的脸上的。
可越到后头,就越不敢正眼看他了。
愧疚和自责紧紧地包裹着她的心,疼得总是有隐约的泪珠在模糊眼眶。
总觉得,她应该再早那么一点点知道的……
因为这样,他的怯懦和惧怕,就能被分成两半,另一半由她来承担。
她并不知道原来那个满眼全是光的少年,曾经也生活在炼狱的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