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跃起的水花之后,翻板门的纹路逐渐扩大。
手中人很沉,像吸饱了水的布娃娃,等到方雀来到翻板门前时,她的面色并不比白稚薇好上多少。
这时,海水已经涨过翻板门的轴心,下半块门板被海水完全浸没,汹涌的海水扑到翻板门上,溅出点点碎雪。
方雀游上前拍了拍门。
叩叩——
门板轻轻颤动着,砖红色的碎屑扑簌簌地落于海水之中,浮起一片猩红。
何山借金符悬在门边,素手抚琴,声声催人性命,直指前仆后继的敌军。
翻板门被推开一条细缝,方雀听到了其后的口号声。
已有海水渗入翻板门后,负责开门的仙修站在急流之中,另有同道高举纸符为其照明,重伤员已被转移到干燥的高地,海水从众修的衣摆下奔涌而过,灌入向下延伸的孔洞之中。
一条条袖摆不断向下滴水,水渍在仙修们的手臂上闪闪发光。
翻板门外,方雀一手扒住门缝,另一只手托着白稚薇的背脊。
这时,一枚指骨飞刺而来,正对方雀后心。
方雀听到破风声,微微向后错动下眼珠,又很快转回眼,平视前方。
白稚薇还伏在翻板门上,方雀不能松手,不能躲,也躲不开。
何山掀起眼帘,指尖一勾,一个金色的“羽”字飞出,与指骨正面相撞。
轰——
齑粉漫天。
何山推开七弦琴,沉身,将两臂探入海水之中,环住方雀的腰,将两人一道托举起来。
水珠划过他的筋骨纹理,留下亮晶晶的一条。
高度刚好够白稚薇钻进翻板门。
门的另一侧,仙修们搭成人梯,小心接过白稚薇的手,头,腰身……只剩最后一只脚。
海水开始从翻板门上端渗进,慢慢在门后形成一道帘幕。
方雀单手托着那只靴底,将其塞入翻板门后。
至此,湍急的海水中只剩下何山方雀共一众亡命之徒。
白稚薇平安落地,翻板门后传来一阵欢呼。
方雀在这阵欢呼声中,一把推上了门。
轰——
欢呼声戛然而止。
“谁关的门?小师妹还没进来!”
“小师妹,等等,我们这就来接你。”
“门怎么推不开了?”
这时,水面距翻板门上端仅一拳距离。
方雀转过身,面对另一派的修士,抬手将湿发向后一捋:“如诸君所见,门已经被海水封住了。”
她的神色愉悦又狡黠。
敌军恨得牙根发痒。
方雀召来七弦琴,右手指尖按住琴弦,左手向前一挥:“请赐教。”
数道目光在方雀和翻板门之间徘徊了一阵,齐齐打向洞顶。
上方,已有几个人影在光柱附近盘旋,像一群乌鸦。
哗——
众人飞身出水,争先恐后地向洞顶结界处赶。
方雀的到来打乱了常态,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一个事实:
这里是汐落,只有一个人能通过洞顶的结界出去,其余所有人都会被海水吞没。
眼瞧着敌军转移目标,方雀微挑眉梢,游至一边,贴在墙壁上调整呼吸。
水珠悬在她的额发上,随着她胸膛起伏的节奏轻轻抖动,滴落,落至鼻尖,又顺着皮肤的纹路,爬过苍白的唇角。
何山望她一阵,转开眼,无意识地按了按领扣。
扑通,扑通——
几具惨败的躯体从高处跌落,惊起巨大水花,没过多久,推来的浪头便由雪白转为猩红。
尽是血沫。
何山垂下眼,伸来一只手:“我送你出去。”
方雀看了看面前白得透明的骨节,又抬头扫了眼洞顶的结界。
方雀:“从那?”
何山:“嗯。”
方雀回头望望翻板门:“要走一起走,我答应过他们。”
何山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好一阵没有答话。
良久,他动了动手指。
何山:“至少要过去看看。”
方雀:“会有另外的出路的,对吧?”
她唇角悄悄上勾,透过光柱去看,像极了粘有水珠的百合花瓣。
何山眨了下眼:“对。”
二人携手飞到结界前。
那道结界比方雀想象得要巨大许多,足有两人多高,两人多宽,它像一个开阔的山洞口,洞口外边就是久违了的白云和日光。
激战围绕结界展开,众人彼此牵绊,不多时,何山方雀也被卷入战团。
何山一手揽着方雀,一手抚琴,状似无意地向结界处退。
他有些思量。
这些喽啰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他有把握帮方雀夺下那唯一的出逃名额,然后,只剩他一人,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生死也轻易。
距结界越近,方雀越觉得不妥。
她明显感觉到何山在将她向外推,方雀小心避开那股力道,仔细观察着面前的结界。
鲜血不断地喷溅到结界之上,又成股滚落,留下猩红粘稠的一条。
从表面来看,结界就是普通结界,一时之间瞧不出什么门道。
这时,身处混战中的另一派头目发现了这边二人的存在。
真是冤家路窄。
他张开残破的手掌,直奔方雀而来——
斗法可以输,方雀必须死!
何山扫动琴弦,数道金光落到头目的背脊上,炸出一阵阵青烟,可他却不知痛一般,躲也未躲,整个人就像枚脱弓而出的箭矢。
面对汹汹的来势,方雀只做了一个动作:侧身向旁边一让。
嗖——
“箭矢”擦着她的身形飞过,一头撞出结界。
一条光带于结界表面扫过,结界整体微微一亮,而后归于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
全场哗然。
方雀摸了下鼻尖,转向何山:“师兄,我的确骗过他,这就算是补偿了吧……”
她“不独活”的目的达到了,只是送命理由扯得略显敷衍,还透着些傻气。
何山:……
我是不是该夸你正直善良?
众修呆愣一瞬,继而嚎得撕心裂肺,哀嚎声与水声交织在一起,声声催人心肝。
这就是汐落,这才是汐落。
海水仍在上涨,众修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注回翻板门处,纵身跃下。
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方雀与何山对视,何山眼睫轻颤,将唇角抿成笔直的一条。
他看上去并不赞成,却还是点了点头。
两道身影当即分开,一道贴向结界,一道追着众修跌入水中。
何山伏在结界上,转动无名指处的钢圈指环。
所谓结界,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复杂一点的编译程序。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事已至此,何妨一试?
.
水下,翻板门处,方雀孤军作战。
在波涛之中斗法很难,方雀索性贴在翻板门上,将自己当成肉盾。
十八般兵器擦过她的身形,重重撞在翻板门上,一些刺偏进了她的血肉,又抽动,带出猩红色的一条。
方雀瞄到翻板门上的裂缝,唇角一紧,转眼望向洞顶。
洞顶太远,她望不清;她只能看到一条条水波的纹路,晶亮亮的,像细密的蛛网。
这时,翻板门上破开一处孔洞,碎屑飘了出来,海水渗透进去。
第25章 海天一色(十) 她的额头正抵着何山的……
翻板门后, 白稚薇猛地睁开眼,当即竖起上半身,似是做了一场噩梦。
她醒得太急, 一阵眩晕冲上额头, 眼前明暗交织,有黑色色块在不停地跳动。
暖融融的火光映在她脸上, 依然没能为她带来一点血色。
哐, 哐——
声音来自翻板门外, 庇护所的地面随之微微颤动,碎屑落到众修头顶,却没什么人在意, 尚能动弹的均在四下奔走、忙忙碌碌。
有人在淘水,有人在守门, 有人在安置重伤员,有人在举着燃烧的纸符。
白稚薇揉了下脸,慢慢回到现实。
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做一点事。
白稚薇向翻板门走去,脚下还有点跛。
哐、哐——
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响, 白稚薇踩在水流之中,她看到翻板门正在剧烈抖动, 海水正在向内喷涌,其他人大概也看到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哭天抢地,甚至没有一个人说怕。
在炬火的掩映下, 这处简陋的庇护所中竟然生出一抹温馨感, 若非要给这种感觉起一个名字,那就应该叫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