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笑:“阿婆,我无事。”
不过片刻,本热闹非凡的院落,竟只剩三人。
满屋的死寂。
苏棠仍攥着那条红绫,掌心汗将那一块染的温热,她未看理一旁的郁殊,只转头面对李阿生:“李大哥?”
李阿生也在望着她,这一次,她终于明白了他眼中的深意,并非紧张,而是亏欠,他道:“苏棠,我骗了你……”
苏棠敛目,只觉盖头映的眼前一片赤红,刺的眼睛痛:“李大哥究竟是谁?”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她想,往后二人要相伴一生,总有时间袒露心思。
所以,她以为自己可以等。
“我名叫李止戈,止戈为武的止戈。”李阿生垂眸,“家族世代武将,家祖平生所愿却是止戈无乱,天下太平。只是先皇昏庸,听信谗言,李家落败。我有一幼弟,名叫李绍言,不知所踪。那夜受伤,也是去寻他时所伤。”
苏棠看着眼前男子,一瞬间只觉陌生,好一会儿方才低问:“所以,李大哥曾有过婚约,是吗?”
李阿生静默。
苏棠复又道:“是……太尉府千金?”
“……是。”
苏棠本紧攥着红绫的手最终松开,任由结发球滚落下去,只堪堪坠在李阿生手中。
她攥着盖头一角,一点点将它扯了下来。
唇红与胭脂盖住了苍白,染的她容颜如桃花,头上凤冠珠翟微微晃动。
苏棠讶异自己竟分外平静,她抬眸看着李阿生:“阿婆说,盖上盖头后,下次掀开盖头的,便是我的相公了。”
只是可惜,她的盖头,是她自己掀开的。
李阿生喉结一紧。
苏棠却眯眼笑了笑:“李大哥,我好看吗?”
李阿生望她良久,点了点头。
苏棠顿了下:“那李大哥娶我,可也是因着这张脸?”
“不是。”这一次,李阿生否得飞快,他望着她,“苏棠,我是真的想娶你为妻,想放下一切,只是因为你。”
苏棠看着他:“只是,你听见过往那些名字,你的父亲、你的幼弟,依旧无法无动于衷,是吗?”
这一次,李阿生未曾否认。
苏棠垂眸,她其实相信他说的是真的,相信他想娶她为妻,可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难过她终究不是一个人的第一抉择。
她不愿……一直活在同一人的阴影之中。
太尉府千金、后来入了宫的那个人,姓秦,名若依。
“我知道了。”苏棠低低应着,“恭喜你,终于有了幼弟的下落。”
而后她转身朝门口走去,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入目的绯衣随着门外的微风飞扬,此刻她终于看清了郁殊的模样。
面色惨白如尸,唇角积着几滴血珠,诡异如修罗。
而后,他对她伸手:“随我回去。”
如当年在教坊司,他对她伸出手一般。
只是,那时是救赎,而今却是折磨。
“你很得意吧?”苏棠睨了眼他伸出的手,嗓音如死水微澜,“只因为我见过你不堪如丧家之犬的模样,你便扰了我的喜宴,毁了我的姻亲,看着我如你一般不堪至此,你心中定是得意的吧?”
郁殊指尖一颤,眼尾也如染了血色:“你是这样想我的?”
“……”苏棠不语。
郁殊却突然笑了出来:“苏棠,我本就是污浊秽地里的野狗,你救我护我,转眼却要弃了我,我恩将仇报,不是理所当然?”他收回手,想要蹭向她的脸颊,却被躲开了,他也不在意,继续道,“但你想要嫁他?”
“休想!”
第32章
休想。
苏棠看着跟前人,那双曾让她一眼万年的凤眸,此刻却盛满了乖戾。
“太可怕了,”她低喃着,直直盯着他,“你这种人,太可怕了。”
郁殊指尖颤了下,片刻却又笑的更是欢愉:“如今才知道吗?可是后悔曾几次三番的救我?”他前行一步,气声道,“你曾是最能轻易要我命的人。”
下瞬他径自伸手,不顾她的躲避,拇指落在她的朱唇上,将唇红蹭去。
他厌恶她的娥眉,厌恶她双颊上的胭脂,厌恶她的唇红,她今日越是好看,他便越是厌恶。
那时刻提醒着他,她对这场姻亲有多重视,她有多想嫁给旁的男子!
苏棠凝眉,起初还躲避着,后来便静默了。
郁殊的拇指逐渐停下,低头望着她,看着唇红晕染在唇外,在脸颊蹭出一道红,目光不觉深了些,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沾了唇红的指尖一点点划过她的眉眼,落在她的发间,停留在那枚红玉珠钗上,摩挲着珠钗上的两颗如红豆的红玉。
苏棠抬眸,声音平和:“的确后悔了。”
本摩挲红玉的手一顿,郁殊突然笑出声来,声音嘶哑难听,手上用力,直接将那早就看不顺眼的珠钗摘了下来。
珠翟剧烈晃动了一下。
“可是,苏棠,阿姐,棠棠,”郁殊单手捧着她的脸颊,另一手从袖口拿出她当初不要的红玉琉璃却月钗,温柔插进她发间,而后弯下腰身平视着她,“怎么办?晚了……”
苏棠喉咙紧缩了下,脸颊上的手冰的吓人:“你分明已得到你想要的,何必再将我拥有的毁了……”
脸颊上的手僵住,郁殊深深凝望着她,沉默了很久,他方才道:“你爱我。不论是郁殊,还是阿郁。”
曾经那三年,她的爱写在了眼里。即便成为阿郁,她亦曾因他的那句“家”而动容。
她从来固执的紧,若非在意,不会动容。
不论郁殊,还是阿郁。
苏棠安静看着他,这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吐出“阿郁”的名字。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吗?”她反问,神色平静,她的感情没那么见不得人。
郁殊不语。
苏棠弯了弯眉眼,继而低眉敛目道:“可是,三年,腻了。”
这一次,再未停留,她绕过他朝门口走去,头上的珠翟一下一下的晃动着,迷了人眼。
郁殊仍静立在原处,心口处沉闷闷的坠痛,痛得他腰身忍不住佝偻了些。
腻了。
——那段感情,换来的不过这短短二字。
一旁,细微动静传来。
郁殊转头,看向一旁的李阿生,后者一身刺眼的喜服。
“燕州荣城。”郁殊道。
李阿生神色怔忡了下,目光仍望着门外,恍若还能望见方才苏棠离开的背影。
下瞬抬脚朝外跟去。
“此物李公子自个儿收好。”郁殊随意将手中红玉珠钗掷出,钗尖尖锐,直直刺入门框之中,堪堪挡住李阿生走出的脚步。
他望向郁殊。
郁殊只垂眸,看着染在指尖的唇红:“从今往后,她同你再无半分瓜葛。”
李阿生身子一僵。
“王爷,”高卫走了进来,躬身道,“苏姑娘回了隔壁。”
“嗯。”郁殊低应一声,转眼间已恢复如常,方才的狼狈似乎不过一场幻觉。
高卫道:“您可要……”前去。
话未说完已被打断:“派人看着隔壁,”郁殊顿了下,“不许任何人打扰。”
……
苏棠坐在铜镜前,看着镜里唇红凌乱的人。
好一会儿她起身走到院中,打了一盆清水,泡上些许皂荚粉,走回屋中。
将绢帕打湿,她一点点擦拭着脸颊,胭脂、眉黛、唇红逐渐消失,留下一张有些苍白的脸。
幸而不算太过狼狈。
苏棠将凤冠摘落,喜服褪下,换上自个儿的衣服,正如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今晨来接亲之故,屋中微乱。
她想了想,起身开始收拾屋子,从桌椅板凳,到锅碗瓢盆,床下衣箱上,便是角落都不曾放过。
待得将一切擦拭的一尘不染,她方才轻舒一口气,鼻尖沁出几滴汗珠,额头也生了一层薄汗,双颊红彤彤的。
已是申时。
苏棠起身走到门外,将污水倒了,回首时方才看见院门下,能隐约望见二人的黑靴,一动不动。
郁殊的人。
苏棠垂眸,面色无恙将木盆放在一旁,安静回到屋中。
她只怔怔坐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好一会儿,外面已是夕阳西下,满城余晖,屋内却昏暗的紧,一片死寂。
苏棠起身,没有去院门,而是去了屋后的角落——那有个半人高的小门。
刚来到此处时,她发现这个小门当夜,曾被吓得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