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沉郁太久,苏棠当日午时便推着板车去了市集街口,如常卖着馄饨。
她的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的,就如爹所说,而今那个小院,便是她的家。
阿婆知道阿郁离开之事,又兴起了为她张罗相亲的事,均被她婉言回绝了。
李大哥自与她相亲后,便无形疏离了许多。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倒也平静。
这日,苏棠提早回来了一个时辰,将板车安置好后,便去了七八条街外的一户屠户家。
她惯来不想要麻烦人,察觉到李大哥的态度后,更不好再继续麻烦下去。
只是没想到,等她提着肉回来的时候,恰好遇见归来的李阿生。
苏棠提着草绳的手有些紧绷,如被当场抓包了偷吃糖的孩子,好一会儿才勉强一笑道:“李大哥。”
李阿生只是看着她手中提着的肉,定定望了好一会儿。
直到苏棠不解的声音传来:“李大哥?”
李阿生突然反应过来,颔首便当作回应,回了自家。
苏棠不疑有他,回家便开始忙碌,忙起来,才不会想些杂七杂八的。
待忙完,人也疲了些,只隐约听见院门外一阵徘徊的脚步声,等她坐在屋中歇息时,叩门声便响了起来。
苏棠打开门。
李阿生凝眉站在外面,塞给她一提肉:“苏棠,你大可不必这般。”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唤她。
说完便离开了。
待回到自个儿的院落,李阿生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在院中孤身而立。
他本该早已想开,既不能轻许姻亲,便当远离。
可今日见她提着肉回来时,他心中知晓,她将最后一点瓜葛也断了,竟有些沉不住气了。
却似乎并未后悔。
良久,他轻吐一口气,起身回了屋中。
……
翌日,苏棠起的晚了些,迎着日头去了街口。
可当走到市集,便发觉到不对,四周多了些百姓,却只远远站在官道两旁,多了许多穿着官服的侍卫模样的人,立在道路两旁,神色严肃。
“发生何事了?”苏棠问了一位面善的老者。
“听闻今日太后回太尉府省亲,排场大得紧呢。”老者应。
太后,秦若依?
苏棠轻怔,脚步竟再行不动。
人似乎越发的多了,她挤在人群中。
不知多久,终于远远望见来了一队华丽的轿撵,前方护送之人骑着高头大马,婢女穿着绸缎衣裳行于侧,官吏在其后相随着。
排场极大。
苏棠僵立着,呼吸急促起来。
她隔了太远,只看见一片繁华。
收回目光,本急促的呼吸却陡然僵凝——消失了一个多月的少年,此刻正穿着一袭玄衣,站在对面的人群之中,静静望着那最为奢华的马车。
那少年眉目依旧如画,眸中如有微光流转。
却转瞬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17章
苏棠眨了眨眼,仔细瞧着对面,果真再没有阿郁的身影。
许是……她看错了吧。
繁复而华丽的轿撵在眼前徐徐行过,伴随着阵阵幽香。
约莫半个时辰,侍卫撤了,市集也已恢复往日的熙熙攘攘,只有三两闲客聚在日光下,仍在啧啧说道着方才的盛大排场。
苏棠压下心中困惑,将板车停在街口。
如今家中无人等着了,午时她也鲜少回去,只在市集上随意吃一口便是。
今日原本也同往日一般,平淡且顺遂。
未曾想傍晚时来了几个食客,身着粗麻赭石色的窄袖对襟衫,吊儿郎当坐在木凳上:“老板娘,三碗馄饨,不好吃砸了你的摊子。”
苏棠在市集久了,也认识那为首的男子,是远近有名的无赖,名叫陈江。
只是以往他们从来都是在三条街外的四通街横行,今日却来了此处。
毕竟来者是客,苏棠也只得将馄饨端了上来。
果然,那陈江不过尝了一口,便一拍桌子,碗筷跳了下,汤水洒出不少,他斜睨着她:“什么味道,怎的这般酸?莫不是馊了不成?”
苏棠平静道:“只是醋酸,陈公子若是不喜欢,我再给您换上一碗。”
“你是说我连醋酸与馊味都尝不出?”陈江站起身,人高马大的身材俯视着眼前的女子,“如今米肉这般贵,你倒是用肉用的大方,谁知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苏棠凝眉,这陈江是明显来找事了,她勉强压下一口气:“陈公子若是不喜,这碗馄饨便做我请的,银钱退还给你……”
“好啊,二百两。”陈江狮子大开口。
苏棠眉头紧锁:“陈公子说笑了,这一碗馄饨也不过区区七文钱。”
“谁同你说笑?”陈江啐了一口,“若是你这馄饨当真是馊的,我今日吃了身有不适,到时莫说二百两,便是两千两都不够!”
“这肉是我前日买的,陈公子若不信,可随我去同铺子老板问一下。”苏棠耐着性子解释。
“我不过来吃个馄饨,还要同你东奔西跑?”陈江鼻孔冷哼一声,打量了一下眼前人,淫邪一笑,“你若不想赔钱也行,陪我一晚上,莫说那二百两,便是我给你……”
他的话并未说完便顿住。
苏棠的容色极为平静,便目光紧盯着他,没有寻常女子听见调戏的羞愤,更无恼怒之色。
“你敢瞪我!”陈江登时恼羞成怒,转头一把将碗砸在地上,木凳踹到一旁。
待毁完仍不解气,对着其他几人道:“把这儿都砸了!”
眼见那几人便要动手,苏棠紧抿朱唇,便要将长桌拉到一旁。
“给老子闪开。”陈江怒吼,伸手挥了她一把。
苏棠只觉手臂一空,额头直直朝桌角摔去。
眼前暗了暗,继而一阵尖锐的疼痛自额角传来。
苏棠伸手摸了下额角,有些黏腻,却伤得并不深,只是仍旧流了几滴血,一缕血线顺着额角流了下来,指尖也蹭了些血红。
周围几人都静了下来。
苏棠没有作声,亦未呼痛,只是缓缓站起身。片刻后却又突然察觉到什么,扭头望去。
街口对面不远处,一个少年站在那儿,不知已经站了多久,正望着她。
少年穿着玄衣,墨发半拢,一双眸子正冷眼看着这边,未曾上前。
这一次,苏棠可以断定,之前在市集对面静望太后轿撵的少年,正是他。
阿郁。
这个曾经一心求死,却因她一句“秦若依”而强撑着活下去的孩子;
这个一声不吭便离开,一个月没有消息,却在秦若依省亲这日出现的少年。
他如今已然长成,不似郁殊和秦若依的私生子,却也是在意秦若依的。
正如她当初抱着郁殊,可郁殊口中喊的却是“依依”一般。
都一样。
苏棠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只看着眼前的陈江,声音平静:“闹够了吗?”
她眉眼生得娇美,可额头一道血线沿着脸侧落下,竟有一丝诡异的美。
陈江也被惊到,久久不发一言。
“此处今日好生热闹。”一旁,一声清雅的嗓音自人群外传来。
几人循声看去,陆子洵穿着青衫而来,眉目温敛。
可只有他身后的秦成知道,大人生气了,甚至很生气,身侧的手攥的青筋突兀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大人。
“陆,陆大人?”陈江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尔等欺压百姓,为非作歹,今日若非本官来此,你们还要做出何等歹事?”陆子洵沉声道,“秦成,将几人带下去。”
“大人饶命,”陈江忙道,“是……是有人出了十两银子,让小的前来……”
“你当真以为本官不知?”陆子洵打断他,“带下去。”
“是。”秦成应着。
眼见几人带走,街口处亦逐渐恢复平静。
陆子洵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额角那一抹暗红甚是刺眼,竟不觉伸手,想要将其拭去。
只是还未等碰到,苏棠已飞快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手:“多谢大人解围。”她垂首恭敬道。
陆子洵幡然清醒,看了看空落落的指尖,勉强一笑:“是四通街的馄饨铺子,给了陈江银钱,让他来惹是生非。”
那二人商议时,刚巧秦成在不远处,回到陆府便同他说了一嘴,竟再也坐不住了,便直接来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