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他阿姐。”苏棠笑了笑,少女情怀总是诗。
柳婉婉放心下来,笑容真挚了几分:“我名叫柳婉婉。”
苏棠侧了侧身子:“柳姑娘先进来,我去知会一下阿郁。”话落,人已朝里屋走去。
阿郁仍在桌前,神色怔愣,不知在想着什么。
“门外有个姑娘想见你,”苏棠走上前去,想了想补充道,“是昨日黄昏,在街口碰见的那位姑娘,你……见吗?”她望了眼他的腿脚。
郁殊眼底一阵厌恶闪过,余光却扫到一旁的药膏——隔壁那个男人送来的药膏。
他抬眸,盯着她道:“见,为何不见?”
苏棠怔愣,继而揶揄一笑。
之前她还以为阿郁只是十岁孩童,可如今想来,应当是他吃苦受难太多,人才会那般瘦弱,如今长开了,身子也养好了许多,分明是个十五六的少年。
这个年岁,有些暧昧的念头也属正常。
她却又忍不住想,若是十五六岁,那便不该是郁殊的“私生子”,他……会是他的幼弟?
“那我将柳姑娘请进来。”苏棠转身走了出去。
郁殊神色僵滞,眉心紧蹙。
……
苏棠出来后便再未回去,她毕竟没有扰人好事的癖好。
不过既然已经这般迟了,她便想着歇一早上,午时再去街口。
走出门去,未想正看见阿婆远远走来,不由笑了笑,等着走到近前:“阿婆。”
阿婆看了眼院门:“棠丫头,这大冷的天,怎的在外面?”
苏棠道:“阿郁今日有客。”
阿婆笑:“既是如此,便先去阿婆家坐会儿,你瞧瘦弱的,哪能禁得起冻。”
苏棠心口一暖,也没推辞:“那便麻烦阿婆了。”
“有何麻烦的,”阿婆拉着她朝自家走着,“我院中除了那小老儿,也不剩人了,白日里也只我一人。”
阿婆的家并不宽裕,房中昏暗,却收拾的干净利落。
倒上一盏热茶,又拿出了过年时留的糖酥点心,阿婆这才闲下来。
苏棠想到她方才从外面归来,便问道:“阿婆一早便出门了?”
“可不是,”阿婆递给她一块点心,“东头张家的小女已到年岁,我给她介绍的孙家小子,二人成了,邀我过去吃了会儿茶。”
说到此,阿婆想到什么,望了她一眼:“棠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苏棠一顿,心中隐有不祥预感:“双十年岁了。”
“也不算太大……”阿婆沉吟了下,“不过,棠丫头生的好看,比我看到的那些官家小姐都好看。”
苏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起茶杯啜饮着,阿婆只怕也没好生瞧过其他官家小姐。
“话说回来,”阿婆顿了顿,“阿婆倒认识不少青年才俊,不若也给你介绍一个?”
“咳咳……”苏棠呛了一口,生生咳出了泪花。
“怎的了这是?”阿婆拍了拍她的背,“如今你和你那受伤的表弟相依为命,若是哪日家中来了歹人都不能应付。再者道,往后你那表弟若是成家离开了,你自个儿守着个孤零零的院子啊?”
苏棠的咳声渐渐停止,这一次并未急着反驳,反而认真下来。
并非因着她害怕孤零零一人,而是……
若有了良人,哪怕是假意有了良人,往后陆子洵那边也能断了,她与过往,也该断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阿婆板上钉钉道。
苏棠未曾回绝。
又待了一会儿,临近午时,苏棠方才离开。
阿婆将她送出门去,看着她回了院落,笑呵呵便欲转身进门,却听见不远处一阵庭门大开之声。
阿婆朝那边望去,正瞧见李阿生走了出来,高大的身形,还有俊挺的眉眼,身姿挺拔,赚的银钱也算富裕,登时眼睛一亮。
“阿生。”她扬声唤道。
李阿生转头望来,依旧面色无波的颔首:“阿婆。”
阿婆笑道:“阿生,算来你今年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娶妻了吧?”
李阿生皱了皱眉:“阿婆,不用张罗了,我无成亲的打算。”
阿婆被他这番话一堵,余下的说辞也都断了,目光一暗,叹口气道:“也是,你便住在棠丫头隔壁,若能成早就成了。”
摇摇头便欲回屋。
李阿生脚步顿了顿。
第14章
苏棠回院时,柳姑娘已经离去。
幽静的小院,除了角落早已没了积雪,老槐树上系着的晾衣绳,飘荡着几件外衣襦裙及少年的衣裳。
苏棠发了会呆,方才笑了笑走进屋去,却未曾想到阿郁竟就站在外屋的窗前。
少年的背影映着阑窗外的光亮,俨然初春新枝抽出的新芽,却又如含苞未放的赤丹茶花,只待沸水冲泡,便能顷刻绽放。
想到她方才在院中发呆也被瞧了去,苏棠脸微哂,走上前去:“你如今虽能走动,但腿上的伤势到底没好,应当多进屋休息。”
郁殊的背影终于动了动,转过身来,逆光站着。
苏棠本朝他走去的脚步一顿,她看不清他的容色,只怔怔望着他的眸,方才有一瞬,那双眸中的阴暗漆黑、诡谲艳色,像极了曾经靠在她膝上,轻抚她眉眼的那人。
“你……”苏棠嗓音有些艰涩。
“阿姐?”郁殊歪头望着她,双眸澄净如碧波,嗓音依旧沙哑。
苏棠被这声“阿姐”唤回神,心中嘲讽自己方才定是魔怔了,眼前分明只是个少年:“柳姑娘何时离开的?”
郁殊盯着她:“早便离开了,倒是阿姐,”他弯唇扯出一抹笑,纯净如稚子,眸子却幽深如古井,“和隔壁那人前后脚离开呢。”
院门半掩,他站在阑窗前,看着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不过片刻,李阿生的身影便从门前而过。
苏棠蹙了蹙眉,满眼不解:“什么?”
“隔壁……”郁殊还欲说什么,却倏地住口,紧盯着苏棠片刻突然问,“你方才去哪儿了?”
苏棠莫名,仍应道:“阿婆家。”
郁殊一滞,突然低低咳嗽起来,容色泛着些许诡异的红。
苏棠见状忙上前去,伸手便探他的额头:“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郁殊身子僵硬,女子的手不如最初那般柔腻了,可拂过额角,却仍扰的他心神难宁。
他猛地抬眸,看着苏棠的眉眼,那双熟悉的眉眼,想着年少时的阴暗,想着曾有一个穿着月白色纱裙的女子,以平静焦躁的心。
他的心也确是逐渐平静,可目光却不觉下移,落在眼前人的唇角。
未施唇齿,却仍泛着胭脂色的光泽……
郁殊倏地转身,踉跄着走进里屋,左腿阵阵钻心的痛,只恍若未觉。
苏棠凝眉,思索片刻终还是跟了过去。
阿郁已经坐在床榻上,薄唇紧抿着,如置气。
可……苏棠余光扫到他的耳根,那儿微红着,她登时了然:“可是与柳姑娘相谈有所不快?”
郁殊身子一僵,耳根的红飞快消散,凝眉盯着她:“什么?”
苏棠却只笑了笑:“你这般年岁的少年,有些旖旎的心思也实属平常,再者道,那柳姑娘着实生的娇俏可人……”
郁殊打断了她:“我的事,与你无干。”
苏棠倏地住了口,脸色微白。
她看着眼前固执抿唇的少年侧影,睫毛颤了颤。
郁殊……也曾对她这样说过。
那时,她刚被接到王府后院,而郁殊从未露面,一个月后,他方才踏足而入。
正值冬日,他穿着绯色袍服,身披雪白大氅,安静站在一株腊梅下,片片梅瓣飞落,他只双眸温柔望着她,如望着旁人。
她问他:“你在看谁?”
他的脸色变了,沉声道:“与你无干。”
她怔怔立于原处。
他却再次温柔低笑,双眸艳色流转,轻抚着她的眉眼:“真好看。”
若初见不过是浅薄的为那只对她伸出救赎的手而心湖微动,那他的这句“真好看”,便如投入无波无澜的湖面一颗石子,溅起层层涟漪。
而今,她终于知道那句“与她无干”的事是什么了——他看她,与她无干。
苏棠回神,看着眼前少年熟悉的眉眼,再未发一言,转身走了出去。
……
她出去了。
郁殊听着院中的动静,她推着板车走了出去。
她应当是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