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十岁——
是顾炎宁尚还依赖顾炎彻的时候,若她还有这八年间的记忆,回徐国便罢了。
他留得住她的人,终归留不住她的心。
他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也终于决心放手了。
可她全都忘了。
那他绝不能让她回去找顾炎彻。
左右是欠了她的,原本想着待她心愿一了,自己便不再亏欠与她,从此远在天涯,时日渐久,他也不会再惦记,那些过往慢慢都能弥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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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偏偏——全忘了。
他并不稀罕这丫头,李逢舟想,他不过是……不喜欢欠人情。
批完折子已经入了夜,他只点了来喜跟着,踱步到翊坤宫时,里面难得传来了笑声。
“输了输了,快给苏嬷嬷画上。”
“不不不——娘娘,这不合规矩——”
“我来画我来画!”
“哈哈哈,嬷嬷——”
翊坤宫难得这般热闹,李逢舟抬手阻了宫人通报,兀自走了进去。
顾炎宁再次抓起一张牌,见点数太小,正愁眉苦脸地想法子如何偷偷换一张时,便听得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你藏什么呢?”
顾炎宁刚刚塞进袖子里的马吊‘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玉画顾不得管来人是谁,见顾炎宁藏了牌,顶着一张花脸,抱怨道:“娘娘,奴婢这般相信你,你怎么能欺骗奴婢呢!”
苏嬷嬷顾不上顾炎宁耍了花招,眼尖地瞧见了来人,慌忙跪下去:“参见皇上。”
玉画这才猛然想起晨间的事,她原本觉得入夜这么久,皇上迟迟未来,当时应当只是被娘娘气急了,随口那么一说。
玉画虽背对着大殿门,见苏嬷嬷跪了下去,忙拉着 * 自己身旁的另一个小宫女也跟着跪下。
宫内禁赌,三人的脑袋都伏得低低的。
顾炎宁抬头看了眼,见来人是李逢舟,撅起嘴巴,不开心地将手中的牌往桌案上一甩:“你怎么又来了!”
顾炎宁早已忘了梅园内所提的侍寝一事,只觉得这人怎么这般奇怪,既然要废她,为何总在她面前晃。
地上跪着的三人脸上都被涂得花里胡哨,唯有顾炎宁,只有额间被画了一横,宛如山中大王一般。
李逢舟抬起手:“都下去吧。”
三人如蒙大赦,纷纷应下,同情地瞧了顾炎宁几眼,低着头往外退。
顾炎宁抬起眼睛,依然气鼓鼓的,很快有宫女过来上了茶盏,还为顾炎宁拿来了热帕子。
李逢舟撩撩衣摆,在顾炎宁身边坐下,瞧了眼她额间的墨迹。
“藏了牌还能输?”
这语气听在顾炎宁耳中难免有幸灾乐祸之嫌,顾炎宁在心里骂了他两句,索性背对着他,抬起小脸让宫女为她擦拭。
李逢舟端起茶盏,饮了口热茶,这才在宫女的服侍下解了披风,想起以往顾炎宁总爱讥讽他几句,不由报复般开口道:“给她擦干净些,哪儿还有半分皇后的样子?”
顾炎宁在心里又默默骂了一句‘关你屁事’。
宫女为她擦了脸,心虚地撤了桌上的马吊牌,大殿上便又只留了顾炎宁和李逢舟。
翊坤宫烧着地龙,顾炎宁穿得单薄,李逢舟身上还带着冬日的凉气,顾炎宁感到了些许凉意,抱着手炉,嫌弃地又往里挪了挪。
沉默了几息,李逢舟开口道:“宫内禁赌,皇后不知道?”
顾炎宁不理他,仍维持着眼眸中的恼意。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苏嬷嬷已经说了不知多少遍了,今儿她和玉画自梅园回来,总觉得在翊坤宫干坐着无趣得紧,苏嬷嬷拿给她的书她都不爱看,苏嬷嬷十分不解,便说这都是她这几年极爱看的书。
顾炎宁蔫蔫的翻阅着,看得昏昏欲睡,这两年她究竟是怎么了,竟然会看这种连个小人也没有的册子!
顾炎宁将书随手一丢,翻箱倒柜竟找出一副马吊,这才又是撒娇又是生气哄得苏嬷嬷、玉画和小蝶陪她玩了一会儿。
还未玩尽兴,这不招人待见的便来了,她虽然不怕这狗皇帝,但此事有些理亏,好在她马上就可以被废了,便不用再看这狗皇帝的脸色了。
玉画和苏嬷嬷是她的人,届时随她一起走,可若连累了小蝶便不好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为难我宫里的丫鬟,我就、就……”
顾炎宁就了半天,也没想出该如何威胁他。
李逢舟好整以暇地瞧着她,问了句:“就如何?”
顾炎宁眼睛一亮:“选秀女的时候,便全给你选最丑的。”
李逢舟眼底隐隐有了些笑意,但很快隐去。
“朕不选秀女。”
“啊?为何?”
“麻烦。”
“有何麻烦的,又不是你选?”
她还蛮有兴趣的,毕竟 * 整日在翊坤宫待着太无趣了。
哦对,说起这个,好像还有个叫朝阳的要大婚,她最近确然记性不怎么好,还是明日问问苏嬷嬷好了,也算找些事情做。
也不知这狗皇帝何时能废她,有些事情做总不至于每日烦闷,小时她时常跟在母后边上,对选秀、大婚的操办也懂得一些皮毛。
顾炎宁想到这儿,眉目稍缓,回过身子,尽量和颜悦色道:“你何时废我?”
咱们便有如天上的浮云,好聚好散呗。
李逢舟怔了怔,抬眉看向她,又压下眼去,掩住了瞳孔中的那抹暗色。
“你失了记忆,不记得朕,却偏偏还记得这件事?”
6. 第 6 章 好皇帝是不打女人的。
顾炎宁眼睛里藏了些惊讶,旋即便想了明白,定是苏嬷嬷同太医问了几句,那太医便去禀告了。
顾炎宁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可不是我记得的,是嬷嬷告诉我的,虽然我想不出你为何要废我,总归我这般好看的皇后,你说废就废,合计是你的损失。听嬷嬷说,我与你本来就没什么情分,咱们好聚好散,日后你若有空去了徐国,我自然也会好好招待你的,我们徐国也有很多名医,若你需要治病……”
“你该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想选秀吧?也对,那般多如花似玉的姑娘送到你床上,只会徒增你的烦恼……”
顾炎宁言真意切,想着男人这病总归有些丢面子,便又打住话头,好心规劝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耽于美色,怎好做一代明君,所谓有失必有得,我敬你是条汉子,你肯定会千古流芳的。”
顾炎宁大气地拍了拍他放在案面的手,李逢舟的手还有些凉意,顾炎宁象征性地拍了一下便拿了开来。
李逢舟的脸色阴晴不定,顾炎宁看向他:“皇上,你怎么了?”
李逢舟咬着牙,一字一顿:“顾炎宁,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李逢舟言语间向她逼近了几分:“你真以为朕不行?”
顾炎宁很快往后挪了挪,手偷偷握成拳头。
转念又想起那晚这狗皇帝功夫好得很,远在自己之上,不由清了清嗓子:“好皇帝是不打女人的。”
“呵,”李逢舟薄唇勾起,“朕可不是什么好人。”
李逢舟抬起的手掌最后也没落下去,看着面前这以前便没心肝,现今更没心肝的女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顾炎宁倒是没想到这狗皇帝还真留下来睡觉了。
玉画担心她受欺负,特意铺了两床锦被,还低声同她咬耳朵:“娘娘,若皇上欺负你了,你大声喊就是,奴婢就在外间,听到便过去帮你。”
“不用,他不行的嘛。”顾炎宁满不在意。
倒是玉画吞吞吐吐,也不知如何说,最后才道:“那……那万一皇上今夜行了呢?娘娘可千万老实些睡,别惹皇上。”
苏嬷嬷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胳膊上的守宫砂,也跟着提点道:“还是少说话才是。”
娘娘说半 * 句话便能气死个人,万一半夜将皇上惹了,可太划不来了。
顾炎宁打着哈欠,显然没放在心上,她梳洗完便见李逢舟靠在床柩上,手里握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顾炎宁只得从床尾爬进去,捞起衾被的一角,缩了进去。
李逢舟仍旧看着手中的书卷,宫灯荜拨荜拨地燃着,昏黄的光微微点点,顾炎宁从被子里露出小脑袋,好心提醒道:“皇上,你那页看很久了,还不睡吗?”
李逢舟没答她,只是问:“你当真一点儿也不记得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