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咧开嘴,露出牙齿。
“你知道很多。”科学家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都能听见这家伙心里面的想法了:这狼人十分了解附子草,那些传说的记载或许是真的。——他只能尽量克制自己别翻白眼或是不耐烦地用指甲刮花玻璃。
“我的确了解毒药,但理由不是你脑袋瓜里的任何一个。”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你在我面前差不多就是一本摊开的书,他这么想,但没有说出来。他走回去躺下,继续抛他的球玩。对话已然结束。
隔天,他们捆住他对他进行电击实验。强烈的电流仿佛能够穿透他的身体,吞噬他的血肉,打散他的细胞。他痛苦尖叫,而体内的野兽在怒吼咆哮。
他感觉到下一个月圆之夜正在悄悄临近,而每过一天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躁动的血液透过皮肤传递出熟悉而微妙的不适感,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但却找不到方法彻底根除,只能放之任之——用隔墙挠痒来形容最确切不过。
体内的那头狼正焦躁不安地晃来转去,弄得他也心神不宁,来回踱步,四步一停转,四步一停转,四步一停转……
他甩手一拳砸在墙面上笑脸先生的正中央,那个他闲来无事随手画上的黄色涂鸦。手臂被反弹力震得生疼,可他一点都不在意。他想要疼痛,他需要疼痛!
他意识到这将会是次糟糕的转变。狼是自然的生灵,最恨强制和束缚。他应该待在野外或者与“种群”一起,而不是被单独关在这该死的笼子里!他讨厌任何形式的胁迫,极其厌恶!
这天,他几乎一声不吭,只是机械地照着他们说得做。他在跑步机上跑步,用眼神弑杀每一个胆敢打量他的人。整个下午都被他用来冥想和思考,在狼接管这具身体之前他要把控最后的主导权。
冬日里的白天总是过得特别快,太阳缓缓落下去。他过早地感受到来自月亮的招唤,血液循环渐渐慢下来,身体仿佛被裹上层厚厚的寒冰。他抬手脱去衣物,绷紧身体,骨头嘎吱作响。通常,只要做好准备他就可以马上变身,但理智告诉他如果现在这么做就真犯了个大错误。月亮还没有露出头,他不想让那些所谓的科学家发现这个秘密:他,就像大多数狼人一样,能够随意转变形态。
他屈膝坐在床上,手肘搁于大腿处,深深呼吸。他吐息的声音又厚又重,听上去就像某种断断续续的低嗥。
他们都在看他——看他颈后和背部的毛发逐渐变长——露出赤裸裸的充满兴味的眼神。他们必将为此付出代价,他想——月亮慢慢升起来了——这拘禁,这些肉体折磨,以及精神上羞辱!他想,他定要叫他们追悔莫及!
月亮突破了地平线,转变的时刻到了。
那头狼显然十分恼火,一边不停地用前爪刨地,一边龇牙咧嘴愤怒咆哮。他被困住了!这些人类竟敢设陷阱抓他!还把他关在这玻璃笼子里!竟敢把他!
他在房间里晃动穿行,竖起毛,咧开嘴,露出锋利的尖牙,爪子陷进地板,刻下道道深痕。
他能够嗅到空气里藏着丝丝不安的情绪——他们不清楚接下来他会做什么,他到底具有多大的破坏力?——凭着本能以及四散的气味他知道他们在害怕。他们当然应该害怕。这些愚蠢的软弱的经不起折腾的人类。
他们才是猎物!
他并住前腿,屈伸后腿,低下头弓起身,猛地冲向玻璃墙……
他浑身是伤,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他蜷缩着,设法让理智回归本位。他不敢睡觉,如果这时放弃对狼的控制那么谁都无法预料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同时,他也担心那些科学家会利用精疲力竭的档口对他做些别的什么实验。他得保持清醒,至少这样没人敢来靠近他。
这张床是房间里唯一还能凑合着用的物件,虽然它也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狼一旦发觉光靠自身的力量并不能撼动墙体分毫,便把精力转向玻璃门下边的那个小窗口,他用爪子抓挠撞压,使尽浑身解数。没有什么可以幸免一难,他的衣服,床铺,书本,一切的一切都被撕裂粉碎。然后,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再一次徒劳无果,他就开始往自个身上招呼,泄愤般地抠挖后颈皮肤下那块被植入的标记。
狂怒与痛苦袭卷了他的全身,侵蚀着他的神经。他最终不得不仰起头,吐出一串悲鸣长嚎。
当然,没有人回应他。
他知道那科学家站在外边已经有一会了,又过了几分钟他听见轻扣玻璃咯咯的响声。
“滚!”他吼出声,嗓音嘶哑,喉咙冒着火,干裂而疼痛。
“我们需要为你检查伤口。”
指甲陷入伤痕累累的上臂,他说:“我叫你滚!”
“数据显示你正在承受痛苦。我们并不想让你遭受不必要的伤害。”
他忽然弹起身,手掌大力拍向玻璃墙,鲜血沿着指缝慢慢淌下来:“不必要的伤害!”他咆哮:“你们把一头狼整整关了一个月,你倒是指望能发生什么好事??!!”
“我们只是在进行必要的研究。”
“去他妈的研究以及去他妈你装模作样的怜悯!如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人道主义,那我宁可不要。”
他走回去,把自己扔上床,用残破的毯子包裹住赤身裸体,集中心力开始治愈漫身的创口。
他们给他一大块牛排当晚餐,鲜美,多汁,煎得外酥里嫩,切开后还能看到里面滴着血的红肉。
他狼吞虎咽吃下去,心底里有那么一刻真是恨透了自己。
“你太安静了,这不像你。”
他谨慎地前移他的马。
月圆之夜已然过去两个礼拜。伤口的愈合只花了他一天的时间,但体内的野兽却不肯轻易离开。“你需要我。”狼对他说:“他们必须付出代价。我们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他发现理智的天平正偏向于狼的那一边,可同时也明白与人类斗智斗勇,这不是一头狼应该做的事情。
“你想让我说什么?”他平静地反问,眼神落在棋盘上一动不动。
“任何你想说的,一切你知道的。”
科学家吃掉他一卒:“你以前会问许多问题,你观察,接着羞辱我们。”
他的左手在车的上方徘徊不定,右手搭在椅子的边缘处,脚踝靠着椅子腿。不给他们任何赢的机会。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他移动了一卒。
这就像是一条新规则:他们先逼他跑步,再逼他骑车,他们把他按在水里测试肺活量,用各种金属撞击他的皮肤以观察他的反映,他们会时不时在饭菜里下药,用各种方法阻碍他进入睡眠。
他累极倦极,身心俱疲。可最让他心力交瘁的是不得不被囚禁于此,任由他人摆布。
他挠挠耳朵试图忽略那些警卫摆弄枪支的声响。他们加强了戒备,但偶尔也会放他出笼子走走。
他又失了一卒。
现在,他们还允许他定期洗澡剃须。他想这大概是那些人所谓的同情心在作祟,他们倒是期望他能够感恩戴德——他可真想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
他挪了一步车。
三步过后,他说:“将军。”
又过了四天,他钻了个空子为自己争取到弥足珍贵短暂的自由。一盘棋结束后,他攻击了对方,乘乱跑出了笼子。他清楚这不是一劳永逸的好方法,可当真顾不了那么多。几分钟后,他在走廊上被泰瑟枪击倒。
“为什么?。”随后赶到的科学家这么问他,他嘴唇破裂,眼周布着乌黑的淤青。
“本能而已。”他喃喃自语,视线恍恍惚惚,从天花板晃到四周的人群,散乱着没有焦距,朦胧中他觉得有人在他手臂上扎了一针麻醉剂。体内的猛兽显然嗅到了自由所在,潜步向前跃跃欲试,可身体却背叛了他,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困顿不堪,昏昏欲睡。
他闭上眼,脑袋垂倒一侧。他们又给他注射了一支镇定剂。
她叫Annushka,在第二个月圆之日的早晨被关到笼子里。她身材娇小,容貌秀丽,有着一头亚麻色的长发,闻起来绝对不会超过十九岁。他还能闻到她瞬间爆棚的恐惧,在他们强行把她推进笼子时。
他早就熟知了他们的鬼把戏,可之前的任何行为都远不及这一桩来得叫他如此深恶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