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保持着趴的躺姿,勉强抬起脖颈,支起脑袋从下往上看站在自己床边的Liam,嘴里嘟囔了一声:“酸。”
“运动太少。”Liam简洁地下了定论,半蹲下身。
谢知听到自己耳后传来一声May I,得到自己首肯后便察觉到Liam的一只手掌按上了自己的后颈,另一只手带着午后阳光的温度扶起自己的手臂轻轻朝反方向放松。
和在攀岩馆被Liam碰到腰时的感觉完全不同,谢知的大脑此刻被酸和疼彻底侵占,神经传导感知的痛感让他低哼出声,Liam的手掌停顿了下,继续带着谢知的肌肉做放松运动。
等到谢知的四肢都被Liam带动了一圈,谢知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赧,有些别扭地朝Liam道了个谢。
“下次还去?”Liam坐到床沿,下沉的床垫让谢知的身体往室友那边倒了倒。
谢知甩了甩手,咬牙道:“去!”
又补充道:“但是下周就算了……带我做点放松一点的运动吧?”
Liam随意点点头,坐回自己的床尾,拾起倒盖在被面上的软皮书,继续自己此前中断的阅读。
·
开学一月有余,这学期选的每门课都陆续迎来了Midterm,谢知有些庆幸自己的肌肉酸痛在Midterm来临前堪堪结束了对他的折磨,然而坏消息是Midterm结束后他还有一篇essay的死线匆忙赶来。
他选课时选了一门隶属英语文学分支里的电影课,一开始是本着对电影的爱好兴致勃勃地挑了这课。第一次去电影课的时候,小教室里满满当当地坐了三十多人,谁知等教授介绍课程设置后,悄悄走了一批学生,到第二节 课时教室里只剩下了十三人,国际留学生只剩下谢知一人而已。
谢知也不是不能理解别人弃课的原因——一周一篇电影分析短论文,一月一篇至少十页的长论文,更别提还有各三小时Midterm和Final(按照教授的意思是要当场写电影分析题还附带手写六页的小论文)。
高弈源嘲笑对自己抱怨负担极重的谢知:“人家都选水课,你自己选了个hell level,又能怪谁呢?”
嘴上虽然嘟嘟囔囔,谢知心底还是对这门课极有兴趣,任课教授也是个和善的老太太,在知道谢知是她这门课里唯一的英语二外选手后,便主动给谢知提供了降低难度的选项:当堂考试可以比其他的母语学生多45分钟作答时间——毕竟这门课就算对于本土生来说也有一定难度。
有了老太太的鼓励,谢知上起课来也分外带劲,就连每周小论文都会特地带去学校提供的Writer’s Workshop找人做proofreading。这个学校提供的写作工坊也是老太太介绍给他的,只要提前去图书馆官网预约好位置,就会有写作水平出色的研究生、博士生来指导论文成品的修改。
然而随着Midterm的到来,写作工坊的空位全被预约满,谢知一连蹲了几天都没成功抢到一个位置。每月的长essay马上要到死线,让他急得把鼠标滚轮翻得啪啪响。
他从官网上扒拉下workshop的电话,直接致电询问工作人员是否还能提供一个额外空位。工作人员答复预约的取消时间是24小时,如果谢知常刷图书馆网站也许可以捡漏到隔天取消的时段预约,当然她并无法确保这个方法能让谢知成功刷到位置。
谢知举着手机询问时,Liam脖子上挂着毛巾走进房间,金发完全被水打湿,水珠一颗一颗从潮湿的发梢滚落,大部分摔进毛巾上,小部分渗进了他的浅色T恤里,在他脖颈周围打出一圈斑驳的湿润。
谢知的目光无意识地跟随着Liam的身影走向房间深处,挂断电话,无奈叹了口气。
Liam抬手用毛巾潦草地揉头发,对望着自己发呆的室友随意说道:“或许我能帮忙?”
谢知精神一振,自家室友就是英语母语选手,自己或许可以……?
他有些犹豫,他知道修改论文是一件花时间的事情,更何况他心里有些畏惧“让室友阅读自己写下的文字”这件事。
Liam站了起来,指尖拂过谢知肩头,站在门边回望:“来吧。”
见Liam轻松自在的样子,谢知不由得笑了出来,“那我真是欠你一百句感谢。”
谢知拎着打印好的十多页essay走出卧室,而Liam已经在吧台前坐定,一只手还握着毛巾继续揉着仍旧潮湿的头发。
“写作工坊一般会让我朗读全文,在合适的地方做出修改。”谢知解释道,因为朗读能带出语感,词句不通顺的地方也更容易被发现。
“这是一篇电影赏析,如果有表达得不清楚的观点或不恰当的词句,可以随时打断我,直接作出修改。”
Liam从喉间发出一声“嗯”,示意谢知可以开始朗读。
谢知把视线专注在稿纸上,清嗓朗读起来。
……
草改过第一稿,谢知抬眼瞄了瞄手上握着一支铅笔的Liam。
对方的手指修长,把笔裹在大掌中的样子显得铅笔格外纤细,谢知看着可怜又小又无助的铅笔莫名想发笑。
“这句,”Liam用笔尖点了点纸面,留下一小个灰灰的印记,“我很喜欢。”
谢知探头过去,凑近了笔尖指向的字句。
这是一篇关于希区柯克某部电影的议论,从画面构图往神性与人性角度延伸观点,谢知下笔的时候文思泉涌。
“冷漠是属于神的慈悲,同情则是凡人的弱点。”Liam读道,垂着的睫毛被头部牵引向上扬起,“冷漠是神祇给予凡人的公平吗?”
“是的,冷漠应该是一视同仁,而人类有了同情就永远达不到真正的公平。”谢知迎上他的目光,对方眼中山风一般的春绿渐深,凝结成冬夜森林中翡色的湖面。
Liam说道:“这么看来,冷漠算是优点吗?”
“如果你觉得神是更优秀的存在的话,”谢知的手指抓皱了稿纸的边缘,又像补救似的把它抚平,“但我还是更喜欢有温度的人类。”
两人靠得很近,谢知甚至能闻到Liam湿漉漉头发上散发出来的洗发水香味——Liam身上没什么厚重的体味,也不喷香水。
谢知沉默了半晌,慢慢说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可能是第一次收到你邮件的时候,其实有点担心我们能不能在同一个宿舍相处好。”
他一顿,继续道:“因为觉得你好像有点……”
“冷漠?”Liam用了之前反复提到的词汇,替谢知把话说完。
“嗯……”谢知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外表吧,呃,你知道我没有用外貌评判人的意思,只是觉得有文化差异,你看上去又话少——显得比较遥不可及。”
谢知用的词是aloof,心里想的却是detached。
“然后马上就发现我错了,事实上你是个有爱心的人。”刚说完这话谢知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感觉这词把受过对方帮助的自己说得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
“爱心?”Liam笑了一声,短暂得像是从没出现过。
“总之很多事都受到了你的帮助,觉得很幸运和你成为室友。”谢知微笑起来,第一次主动用手撞了撞对方的肩膀。
Liam肩膀的温度很高,透过衣服顺利传达给谢知。
第四章
谢知是在周五的晚上和家人视频时说了自己买了一辆山地车的事情。
“挺好啊,能让你上学代步。”谢母露出个微笑,“周末还可以骑车去踏青什么的。”
谢知深以为然:“明天我室友就要带我出去骑车。”
谢母面露惊讶:“没想到还有人能把你叫动出门去活动,在家的时候喊你去爬个山都不肯。”
“和你室友相处可还好?”一直被谢母挤在屏幕外的谢父好不容易从老婆手上争夺来一丝上镜权。
“还行……”谢知下意识瞄了一眼房门——Liam不知道在客厅做什么。他是挑着Liam不在房里的时间开的视频,总觉得在室友面前用对方不知道的语言聊天有些不礼貌。
“真的吗?小高妈妈和我说,小高说你室友挺高冷的。”谢母有些好奇,“开学这么久了,还没见过你室友。”
“他人挺好的,不爱说话而已,高弈源和他不熟嘛。”谢知替室友解释道。
恰巧此时Liam端着一杯水推开了门板,眼睛撇到谢知开着视频的电脑屏幕,很快礼貌地移开视线:“家人?”
“是啊,”谢知愣了下,“呃,是我的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