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踏歌抱着琴,按杨羽所说的给门口太监一点碎银,太监笑笑,道声请,便允了陆踏歌带着花想容和一干人进去。
西域人点点头,瞥了眼小太监,有点心疼那些碎银。
杨羽献曲之事在昨日就已递了上去,陛下十分感兴趣,甚至特意为他们安排了一处宫室以供休息,实则是为了下朝后能直接前来观看。
陆踏歌环视了一圈这宫殿,为那让他想打喷嚏的杜若香皱了皱眉,随即将琴摆在花想容搭好的琴架上,到一处帷幕后去换衣服。
在一堆门派换洗服装里,杨羽硬是选了那件腰腹全露的黑衣服,说是玄色更正式些。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又不让他在别人面前直接穿,必须得到宫殿里才能换。
理由是中原人保守,那般袒胸露乳,实在有伤风化。
陆踏歌一边心说中原人保守那中原人的皇帝明明应该更保守才对,一边又莫名不好违抗熬得双眼发红的杨羽,只能听命。
西域人换完衣服就在帘后等着,等那从杨羽话中怎么听怎么昏庸的帝王下朝。
朝下的很快。
大约是实在期待乐舞,本来应事务繁多的早朝硬是被赵佶三言两语的解决,或者用压下更为妥当的处理完所有政务,蔡京看出帝王心急,率先不语,傅宗书紧接着也闭了嘴,诸葛正我本就没什么可告禀的,便跟着沉默。
杨羽对御史台的年轻言官们微微摇头,示意现在不是和蔡党争辩的时候,朝野便难得的一片微妙安静。
赵佶满意了,挥挥手,让身边的太监喊了退朝。
众朝臣依次散去,唯有杨羽落在所有人最后,被追上来的太监喊走,跟着去献那“兰陵王入阵曲”。
他踏进殿中时,赵佶已坐在位子上,近几月第一次对他和颜悦色道“卿可须歇息片刻?”
杨羽调整内息,摇头道“无妨。”
花想容等人早已按杨羽的吩咐挂起帘子使宫殿彻底昏暗下来,又点了数十支蜡烛照明,满室点点灯火,温润又幽深。
长歌门人坐到琴案前,抚了抚琴弦,伸指一拨,发出低沉的一声宫音。
这是事先约好的信号,一面是提醒所有人战舞即将开始,一面是怕陆踏歌在等待时耐不住困意睡去,用这一声提醒他该起来了。
而陆踏歌在正经场合是从不掉链子的。
叮当数声铃响,一只腕部系着黄金铃铛的脚从深红的帷幕后踏了出来。
那只脚远比普通人的脚白皙许多,微有些偏瘦,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脚腕的金铃铛随着动作撞击抖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从帷幕后徐徐转出的男子穿着一身奇异服装,以玄色为主异域风情极重,劲瘦腰身露在外面,随着转身动作显出无比的柔韧,腹部形状清晰的肌肉又充满着阳刚气息。
他肩上扣着一片肩甲以示兵士身份,脸上的黄金面做工精致,光华流转,在烛火荧光中显出不凡威严。
兰陵王。
赵佶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戴着面具的男子。
那是个能将威严,阳刚,柔美和诱惑糅杂在一起的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滑落到男子线条美丽,妙笔难勾的腰上,指尖轻轻摩挲。
杨羽垂目按弦,刹那角羽并发。
战舞,起。
第62章 逆水行舟六
琴声铮铮然, 发清角, 引商徵。
陆踏歌一个旋身,烛火微晃, 满室刹那昏暗,再明亮时,白发男子已是双刀在手。
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位男子, 手持刀戈长枪, 有两人站在陆踏歌身边,另几人皆散站在西域人面前。
陪侍在赵佶身边的老太监一见这真刀真枪脸色骤变,霍然站起就要呵斥。
年轻帝王一把拽住了老太监, 头都不回的摇了摇示意无事, 一双眼仍盯着烛火阵正中的陆踏歌。
玄色长袍暗纹流光, 男子双手各持一柄弯刀,明明是被围困的不利局面, 却毫无慌乱之色。
他冷静地看着他的对手们, 半晌,嘴角微微一勾。
那一勾并不轻蔑狂妄, 反是一股自信气息扑面而来。
纵千万人,吾往矣。
赵佶的心漏跳了一拍。
鼓声乍起。
这屋子里的烛火除了陆踏歌身边, 剩下的大多聚集在近旁一个角落中,此时那里突兀的出现了一位身着红衣,同样戴着黄金面具的女子。
女子身姿曼妙, 楚腰纤细, 双手各持一鼓槌, 此时旋身击鼓,红纱翻飞,咚咚两声战鼓回荡在宫室内,击在所有人心头。
赵佶的视线立刻转了过去,烛火下女子身上薄纱半透,高挑优美的体态让年轻的帝王一阵口干舌燥。
杨羽琴声一变,从平淡安宁顿转高昂,洋洋习习,声烈遐布。
陆踏歌舍了炽热刀芒,寒气无声溢散,刀尖闪过月似清幽寂冷的光芒。
赵佶连忙又看过来,眼中异彩连连。
这几刀具是真正的金铁相击,屋里渐凉,赵佶只觉全身微微发冷,是恐惧,是战栗,而战鼓声又隆隆响在他心口,让这年轻人恨不得自己也操起武器,随着这孤身奋战的兰陵王进入敌阵杀上一番。
那漂亮的腰身在他眼前一闪,便被玄色衣袖因转身而掩盖,转而又在西域人折身时露出一角极流畅的弧度。
火光幽微。
两名围在陆踏歌身边的兵士奋力挥戈击刺,赵佶一愣,本能的就要喊出住手,可那股压在心头的感觉硬是让他张口却失声,只能迅速闭上嘴。
鼓声激昂。
在赵佶因不敢看下去移开视线的地方,红衣女子轻移莲步,轻盈若汉宫飞燕,腰肢袅娜又不失劲力,刚柔并济。
女子妖冶的红唇一勾,黄金面在烛火下闪过一道冷厉的光芒。
琴声又变,划然銮轩昂,徵音如流,叮当琴曲之中。陆踏歌弯刀连挥,应和着琴声,刀斩恶敌,刀破敌阵,刀光皎皎盈月色。
战鼓鼓声绵密连续,花想容双槌并敲,极重的一声震得赵佶不由颤抖。
在这一鼓声里,一名兵士的刀直直向陆踏歌门面刺去。
西域人猛地侧首,刀尖刺空,没能划到陆踏歌的脸,反而挑飞了他的黄金面。
白发散乱,其中鬓角一缕被刀斩断,飘到地上。
陆踏歌反手“斩”掉那个敢于偷袭他的人,抬起头来。
那是远比中原人深邃的眉眼,神色冷淡又不失凌厉,蓝色眼眸因火光微弱而显得幽深,一点瞳光极亮,显出股凶戾来。
而他昂起的头又是极高傲,镌刻入骨血的高贵让他看向别人的目光总是带着些许审视和漠然。
这丝漠然并不会抹掉兰陵王身上的战意,或者说,正因为这些东西在,才能养出那股战无不胜的气质,王公子弟的骄傲让他拒绝向任何事,任何人低头,哪怕是只带着五百勇士攻入北周包围圈内,哪怕是半身浴血,也能为北齐得胜而归!
陆踏歌喘了口气,一刀掷出,盘旋着在身周转了一圈,数个金色火球刹那照亮整个昏暗宫殿,光影连结,在火光徐徐收敛瞬间黯淡,又轰然凝成半空中一个巨大的图腾。
羽音乍惊,随即归于沉寂。
西域人弯腰拾起地上的黄金面具,面对年轻帝王徐徐行了个礼。
侍从们如梦初醒,来不及回味赶忙去撤宫殿四周挂着的暗色布料,随着布一匹匹被摘下来,花想容也放下鼓槌,站到了陆踏歌身边。
两名“兰陵王”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男子俊美,女子的容颜则隐在面具后,令人浮想联翩。
杨羽从琴后起身,走到陆踏歌身边,优雅的一拱手“不知陛下对此曲可还满意?”
赵佶还沉浸在曲中未能回神,听见这话竟是呆了呆,然后看向陆踏歌肩膀处被砍出的伤大声喊道“快!快传太医——。”
“无妨。”陆踏歌摇头阻止道“启禀……陛下,这桑(伤)是草民为求圆满自己挨上去的,并非意外。”
“并非意外?”赵佶身边的老太监怒道“在陛下面前见了血,你竟敢说并非意外?”
“卿怎可这般不爱惜自己?”和他同时唱反调的却是这老太监口口声声的陛下,青年帝王狠狠瞪了老太监一眼让他闭嘴,对陆踏歌柔声道“这血见得好,让朕看到了边关,看到了沙场,只是这伤在卿身上,朕……着实心疼。”
陆踏歌“……。”
等等,是他理解的有问题吗?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