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孔文殿时，我的胸口已经湿了一大片。
我将沉元放到椅子上，看见他已经哭的满脸泪水。原谅我不会安慰人，只能用衣袖胡乱地替他擦了擦。
“先生，我没有错。”沉元哽咽着说，蓄满了泪水的眼里还带着倔强。
我抚摸他的头发，道：“微臣知道。”
沉元平时看上去安安静静的，我没想到他哭起来这么能哭。我怕他哭断了气，只能不停地轻拍他的后背，等他哭到终于哭不出来，天已经黑了许久。
孔文殿晚上没人，黑灯瞎火的。我和沉元在黑夜中四目相对了一会。
“饿不饿?”我问他。
“一整天，我只吃了块糖。”沉元回答我。
我惊讶他一天没吃东西，连忙摸了摸袖子，想再找一块糖出来让他填填肚子，没想到什么也没找到。这时间在宫里恐怕找不到东西吃了，我灵光一现，问道：“你想出宫吗?”
沉元难以置信地问道：“可以吗?”
禁卫军统领李丛是我发小，从小一起打闹长大，让他帮忙应该没问题，顶多只是欠个人情。于是我拍拍胸脯，说：“自然可以。”
未央国泰民安，并无宵禁，夜晚甚至要比白天热闹，灯火通明，出来玩的人也很多。我拉着沉元的手，以免在车水马龙中走散。
沉元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他应该没出过宫，此时正东张西望，面上带着些拘谨和惊喜。平安门东街的吃食最多，我领着他直奔那里。沉元一天没吃东西，我怕他吃坏了肚子，于是点了碗清淡的面条。
“...”沉元抬头望着对面大鱼大肉的我，又垂眸看了看自己跟前飘着葱花的面。
我于心不忍，施舍给他几片肉，说：“空着肚子不宜暴饮暴食，你先吃面条垫垫肚子，改日有空我再带你吃些好的便是。”
他眼里一亮，问道：“还有改日?”
“你若是好好活着，不去找死，自然还有改日。”我啃着鸡腿慢悠悠道。
沉元以为我还在怪罪他打了五皇子的事，眼睛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连忙揩揩手上的油汤，伸手止住他即将落下的金豆子，解释道：“我并不是要怪你打了那个调皮鬼。”
沉元看向我。
“你可知自己现在的处境?”我正色道，“你想过打了五皇子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吗?”
沉元似懂非懂地点头，又立刻摇摇头。
我觉得他有点可爱，想摸摸他的脑袋，但捻了捻手指，发现上面还沾着油，只好作罢。于是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凑近点。
“先生我教你一招。”我在沉元耳边小声道，“你要想办法，让别人在明里欺负你，你再在暗处报复他。”
沉元听完，蹙着眉思考了一下，然后好像懂了我的意思，朝我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第4章 翻墙
我带沉元吃完了饭，这时间回宫大约是回不成了，只能在我家凑合一晚。我询问沉元的意见，他立刻说行，答应的挺快。
于是我们一大一小二人在周府的院墙外徘徊。
我不敢带着沉元走正门进去，把皇子拐出宫可不是小事，要是被我爹发现了，估计会打断我的腿。
翻墙是我的拿手好活，我没做先生前，在家里除了念书就是念书，唯一的乐趣便是伙同李丛半夜一起翻墙出去玩。
可沉元大概不会翻墙。
我指着跟前的高墙，问他：“你会吗?”
沉元不出意料地摇摇头，虽然表示不会，但表情是看起来很期待，拉着我的袖子说：“先生，你教我。”
我也不知为什么，大概是脑袋被驴踢了，竟然答应下来，于是活动活动筋骨，对沉元道：“微臣只教一遍，四殿下可要看好了。”
身为皇子平时要学骑射武艺，沉元底子不差，而且在学坏方面不比学好逊色，我真的只教了一遍他就学会了，翻墙时动作利索地不像一个初学者。
我看着安全落地的沉元，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再示意他在原地等我。我自己跳下墙回到原地，大摇大摆地往正门走去，装作刚从外面回来。
因为我家只有我和我爹，所以仆从也不多，我带着沉元行动还算方便，没被人撞见。
我把沉元带进我自己房里，替他简单擦洗了一下，然后再给他跪伤的腿敷上药。
沉元垂眸看着我，长翘的睫毛投下两片阴影。
“寒舍简陋，委屈四殿下了。”我替他系上敷药的绷带，然后铺好被子上床。
“不委屈。”沉元乖巧地钻到床里侧，然后滚到我怀里，柔软的头发蹭着我的下巴，问，“先生，你能抱着我睡吗?”
我不忍拒绝，轻轻嗯了一声，学着年幼时母亲哄我的样子轻拍他的后背，催他快点闭上眼睛。
第二日入了宫，倒是没起什么风浪，沉元继续回到孔文殿念书了。皇上大约也不想再让他回到陈淑妃身边，安排了人在孔文殿不远处打扫了间空院子，让沉元住下。
宫中的人，无论是主是仆，大多都是势利眼，谁得意就敬畏谁，谁失势就欺负谁，往往曾经站的越高的人跌下来就被踩得越狠。我到底只是个混日子教书的，没法时时刻刻关照沉元，所以他的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不过他记住了我说的话，自上次打过五皇子后，就再也没在明里闯过祸。
当然，暗处的祸没少闯——我看出这小子学机灵了不少，别人虽然都欺负他，但是他该报复的基本上都一一报复回去了。我听说有一日五皇子领了群坏孩子在角落堵他，刚要动手就撞见了太后，老人家愤怒不已，一群人连同陈淑妃都被狠狠罚了一顿。
此事说不是沉元捣的鬼我都不信，我却并没有多过问什么。毕竟在这种环境下 ，忍气吞声才是最不应该出现的。
我也知道沉元吃不好也睡不好，就偶尔带他溜出宫去打牙祭。沉元同我的关系也更亲密了些，动不动就往我怀里撞。
我虽然年纪轻轻，但是还是感觉一把老骨头要被他撞碎了，抱怨道：“你怎么跟小狗似的?见了人就往人身上扑。”
沉元被我说的脸红，但还是不嫌臊，往我怀里蹭，他已经开始长个子，头都要顶到我下巴了，我对此十分无奈，但瞧着他实在可怜，也懒得拒绝了。
那日傍晚沉元从勤政殿出来，我又偷偷带他去宫外的酒楼吃饭。
我朝沉元碗里夹了块红烧肉。他正在长身体，营养又跟不上，所以瘦了不少，我劝他多吃一些，却看他一声不吭地拨弄着碗里的饭菜。
我猜想他心里有事，便问：“皇上找你说了什么?”
沉元沉默片刻，回答：“父皇想要将我过继给德妃。”
我听完，心里微微一惊。德妃母族如今在朝中势力正盛，而且她入宫多年还并没有子嗣。沉元若能养在她名下，必定是好事。看来皇上对沉元还是很上心的。
“你同意了没有?”我又问沉元。
沉元不答，反问我说：“先生觉得如何?”
“起码你日子会好过很多。”我如实讲出心中想法。
沉元缓缓点头，好像在思索着，我虽不知他心里在纠结什么，但相信自有他的道理，便不再多说。
过了一会，他提起筷子朝我碗里夹菜，笑道：“那便听先生的。”
周子却：每天教给学生一个变坏的小窍门
第5章 疏远
皇上动作很快，沉元答应后，立马就将他过继给了德妃。
沉元不愿搬到德妃宫里住，皇上没说什么，依了他，让他继续留在自己那个小破院子里。
至此之后，日子过得还算顺利，我也总算松了口气。
明德十六年，皇后兄长镇远大将军作战时急于求胜，贸然轻敌，打了败仗，还失了整座城池，惨遭敌国俘虏。
事发不久，东宫突然走水，有人救火时在太子寝殿偶然发现了他与某位宫妃亲密来往的信笺，字里行间肉麻露骨。皇上知道后震愤不已，怒骂太子失德，夺其参政大权。
我听闻后嘿呦一声，心道这太子也太难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简直比沉元还倒霉。
转眼春节已至，我休沐在家，一面捧着书，一面吃着除夕剩下的果脯瓜子，正舒坦着，没想到父亲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整日里没个正行，快把你的腿从案上拿下来！”父亲从我手里抽走书，拿着书脊在我腿上重重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