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川越发地无所顾忌,沉溺于酒精,以至于到了不喝酒都无法活下去的地步。
祝凯风和崔明浩,多少次在深夜里冲入酒吧,将他拖拽出去,训斥,痛骂,甚至于痛哭,可都无济于事。
打开家里的冰箱,看不到新鲜菜蔬,看不到食物,填满冰箱冰柜的永远都只有酒。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北京这个城市好像根本没什么变化,又仿佛有什么早已经天翻地覆。
三年了,江桓……
任川醉红着一双眼,倒在沙发上,脚边是七七八八杂乱无序酒瓶。
耳机里传来了露西的声音,“任先生,您这样是在破坏自己的健康,您血液当中的酒精含量已经严重超标,请不要再……”
任川直接就把耳机给摘掉了。
手机里又传出了露西的声音,“请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再伤害自己的身体……”
任川一把抄起手机扔了出去,手机砸在了地板上,当即就粉身碎骨,黑屏了。
世界安静了。
空荡荡的胃部,传来了强烈的灼烧感,血腥味与呕吐感冲上了喉咙口。
任川直接就吐出来,咽喉不断痉挛着,肠胃绞尽了一切血肉,大脑晕眩着,视网膜鼓胀着,眼前黑斑点点,什么都看不清。
直到没有东西可吐,他才喘息片刻,趴在沙发上,如同濒死的鱼一样张着嘴。
眼前渐渐黑暗下去,任川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江桓的声音。
“宝儿……”
“川儿……”
“我回不来了……”
“别等哥了……”
“去爱别人吧……”
一片黑暗中,任川嘶吼着,"哥——!"
“江桓——!”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上下的力气,喉咙几乎要撕裂了,“你回来啊——!”
黑暗中再也没有了回音。
滴答,滴答,滴答……任川睁开眼,被雪亮的光线刺到了眼睛,眨了两下才适应。
他看到了手背上的输液针,转过头,看见崔明浩一张铁青的脸。
任川张了张嘴,声音是沙哑的,“我……”
“你能耐了。”崔明浩紧咬着牙关,脸色铁青,“你太能耐了任川——!”
任川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生气,皱着眉坐起来,“我……”
崔明浩放弃了什么似的闭了闭眼,他拿出一份超声胃镜检查结果,还有一份CT,他用笔指着胃部的一个阴影,声音都在颤抖,“你知道自己……胃癌么?”
“什么?”任川在这一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认真的?”
“胃下部,出现原发肿瘤,侵犯固有肌层,甚至还有淋巴转移的倾向。”崔明浩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在颤抖,他在成为医生的时候,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发小竟然会有需要他的时候,“任川……”
任川重新倒在了病床上,他看着天花板,大脑有一瞬间的晕眩。
他没想到自己当初装胃癌住院,如今真的……胃癌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三年(四)
血清胃蛋白酶,血清胃泌素,癌胚抗原,血常规,MRI……各种各样的检查,任川都轮了一个遍,甚至PET-CT都安排上了,崔明浩拿着结果的时候根本都不敢去看。
原发肿瘤,恶性,已经达到了Ⅲ期。
任川对自己的感觉甚至还很良好,因为他除了偶尔胃痛,有点贫血,根本就感觉不到任何异常,他躺在病床上,看着走进病房的崔明浩,甚至还笑出来,“我就说你误诊了吧?”
崔明浩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没事儿……”任川自话自说着,“谁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放心我不嘲笑你医术不精。”
崔明浩在他病床边坐下来,“你现在最好祈祷我神医圣手。”
任川脸上的表情变了一瞬,“什么……意思?”
崔明浩从口袋里拿出笔,指着他的胃,“现在你的这里,长了一个小孩儿拳头大的肿瘤,而且伴随着溃疡。”
任川害了一声,“才小孩儿拳头大,这有什么……”
崔明浩吼着他,“你以为人的胃有多大!你还有向淋巴转移的风险!转移到淋巴的时候你就完蛋了!大罗金仙来了都救不了你——!”
任川被吓到了,脸色惨败了一瞬,“我……”
“手术吧。”崔明浩勉强收拾起了自己的心情,“放疗化疗与手术一起进行,看看能将癌细胞控制到什么程度。”
“这么……”任川不敢相信,“突然么……”
想当初他装病住院的时候,还曾经因为和江桓开玩笑说自己化疗,被剃去了一头卷发。
现在这一切都要……成真了么?
崔明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给老子争气点。”
任川躺在了床上,他看着窗外的明媚阳光,蓬勃生长的树木,在这一瞬,对江桓的思念几乎要破体而出。
江桓,我都要死了。
你还不回来看看我么。
说不定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任川躺在病床上,看向了崔明浩,“你给我开刀啊?”
崔明浩阴森一笑,“你最好好好贿赂我,不然我不保证给你缝针的时候肚子落下点剪刀棉花布头。”
任川嚎啕了一声,“啊——!当初还是我鼓励你去学医,我他娘的自掘坟墓!”
病房里打打闹闹的,还传出了笑声,似乎是半点都没有把胃癌放在了心上。
任川老老实实住院,崔明浩一天能查房十八次,在他眼皮子底下自己也不敢搞什么大动作,只让孟春把公司的工作给他带到病房。
孟春又开始每天向医院送文件,甚至于病房都没变,让他不禁怀念起那段被误认为渣男的岁月。
崔明浩知道了,就意味着祝凯风知道,祝凯风知道了,就意味着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了。
任东升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还是从亲娘舅的表姨家的邻居的表弟的姐夫那里知道的。
就算是天上下刀子都无法阻止他赶往医院,逼问祝凯风和崔明浩,一哭二闹三上吊,总算知道了任川住哪个病房。
任东升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甚至于都不敢推门,好像任川下一秒就会嗝屁一样。
任川在午睡,陷在柔软的被窝里,除却脸色看着苍白了一点,根本发现不了异样。
任东升用颤抖着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就如同小时候那样,“老儿子……”
睡梦中任川的眉头挣动了一下,而后他睁开眼,看见任东升的时候还有点楞,“爸……”
任东升的眼眶里滚落了眼泪,“儿啊……爸爸来了……”
任川陷在他的怀抱里,有那么一瞬回想起了小时候,“没事儿……我……”
“老儿子……”任东升颤抖着看向他,“你还有什么愿望,你告诉爸爸……”
愿望?
任川轻轻的一笑,“我想……”
“……想要爱。”
这一个“爱”字就直接限定了对象有且只有一个。
其他人可以是喜欢可以是欣赏,但是爱,唯独只有江桓给他了。
任东升却为这一句话发了疯,着了魔,他广撒网,甚至于拿着任川的信息在人民公园里和老太太老头相亲,还在网上发布招亲小视频,“考虑一下我儿子,有车有房有存款,保大人,一块儿落水我自动沉底,嫌我碍事,还可以早点死。”
任川看到小视频的时候都笑出声来了,当任东升第八次张罗着给他相亲的时候,他拉住了任东升的衣角,“爸,别试了。”
任川的眼窝有点凹陷下去,以至于阴影特别深,看上去有那么一瞬显得特别忧郁。
他的声音很轻,“不是他,就不行。”
任东升脸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了。
他的声音有一瞬颤抖,“老儿子……你还想着他……”
浑浊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冲出来,他用拳头不断砸着自己的心口,低哑地哭道:“你喜欢谁都行,只要人在北京城,老爸说什么都给你绑过来,老爸恨自己无能啊……老爸没有那么多权力,没有那么多钱,老爸没用!老爸没用啊——!”
面对着大悲大喜,人多多少少会产生一点生理反应,会心脏绞痛,会额头出汗,会口干舌燥。
可是听着任东升的哭声,任川却感觉那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的心脏已经不会痛了。
就像是皮筋拉到了极致,就再也不可能复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