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降落(3)

——如果我没有见到奚朝的话。

她从城门口一直大步跑到城内,老远我便听见一阵环佩叮当的响声,那乌桓王同奚阳有些焦虑的神色顿时一松,奚阳道——

“我们的公主回来了。”

“阿爹!阿娘!哥!”

我见到一个人影冲进屋内,逆着光,头发随着她停住的脚步往前一铺,在日光下显得乌黑发亮。

“有客人?”如黄鹂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带了丝疑惑。

奚阳揽过她:“是大和的使臣,沈暮将军。”

她穿着乌桓的衣裳,挽起来的发髻上绣着金铃,铺在背上的发丝绑着小辫子,辫子尾端用红绳系紧,也坠着金铃。不仅头上,她手腕上分别带着三个细银镯,银镯上也扣着铃铛,右脚腕上捆着红绳,绳子上也系着一个铃铛。

她头一侧,望向我。

还没听见她说话,我就已经听见了她头上叮当声。

在大和,有个习俗,铃铛的声音是对晚辈的祝福,可以击退厄运,带来福气。

我不知乌桓有没有这样的习俗,但瞧着她从头到脚都挂着铃铛,想来也是极招人疼的。

“大和的将军?”她的目光在我身上一绕,带了些灵动精怪,“我是乌桓的公主。”

她仰着脸走近,在我肩上一拍,“我叫奚朝!”

铃声在我耳边清脆一响。

要怎么去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呢?

京都三四月常飞柳絮,大团大团的柳絮在空中四散飞舞,从宫里出来回将军府,总是会受这柳絮侵扰。

它就散在空中,等你跟人谈笑时飞进嘴里,或者等你感叹这春日花香弥漫,深吸一口时,它便会窜进你的鼻间,引得你喷嚏连连。

彼时我便是那被三月柳絮轻挠鼻尖的人,带着痒意却无法缓解,只能一阵一阵的忍耐着那猝不及防却又无法宣泄的喷嚏。

“你为什么不说话?”奚朝头一歪,手往身后一背,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中还握着马鞭。

见我看着她仍是不说话,她头一扬,带了些傲气:“我是不是很漂亮?”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公主?她在陌生男子男子面前毫无羞涩,还敢直言问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子她漂不漂亮。

大和没有一个公主会这样。

我进宫面见陛下时,曾见过平徽公主,她是陛下的胞妹,整个人娇娇弱弱的,见着生人羞涩内敛到不敢说话。

我也见过陛下的皇女明微公主,她在皇后身边长大,养得也十分娇气,但见着生人也会生出羞赧。

我也背过手,转向她道:“是,公主金枝玉叶,当然是天人之姿。”

她朝前迈了两步:“我们乌桓的女儿,都是这般漂亮!”

奚阳和乌桓的王闻言放声大笑,我也忍俊不禁。

奚朝十四,仍然似一个小孩一般,直接坦荡。见几人大笑,她也露齿一笑,那笑里浸着日光,让人十分喜爱。

我后来常常想,究竟是那场风沙阻拦了我,让我不得不回到乌桓,还是我心里原本就对奚朝有着隐秘的期待,才会在那一场风沙到来时,片刻不犹豫便决定回乌桓。

我后来又想,或许这就叫“命中注定”,在我不准备揽乌桓的闲事时让我心生留恋,让我管了乌桓的闲事后又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要说:奇数章女主视角,偶数章男主视角。大概3-5万字完结。

☆、奚朝

永安十二年,帝送一秘方,差孙太医每日煎煮亲送永平郡主服,不可缺一日。

太医院查之,所用之药少见且药性霸道,并无滋补之用。多服或成离魂症。

——《永安·太医院录》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得起床同沈暮去见长辈拜见祖宗。

我起床时,发现身上多了好多青青红红的印记,尤其是脖颈处,遮都遮不掉。

我只好在这秋老虎中穿上了高领的衣裳。

偏偏那始作俑者竟然笑得十分得意,像是做了一件好事似的。

气得我想动手掐他一掐,好让他身上也有这难看的印记。

但我龇牙咧嘴地刚伸出手,便被宁夏握住了手掌。

我不解地望一眼沈暮,又看一眼宁夏,宁夏责怪地看了我一眼,“夫人可不能对将军动手。”

沈暮的笑微顿了一顿,从宁夏手中抽出我的手握紧,对我说:“这儿就是你的家,你以前是什么样子,如今也可以是什么样子,不必拘着自个儿。”

说完后又冷了脸色,牵着我的手朝外走去,头也不回地道:“我这将军府里,从未有下人教训主子的先例。”

宁夏脸色“唰”一下褪了色,扑通往地上一跪,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双目迅速溢满泪花,她颤着声道:“将军,宁夏知错了!”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以往在宫里,宁夏也经常不许我干这个不许我干那个,若是没有她,我估摸着每日都要因着触犯宫规被罚了。

其实说来也奇怪,若说我是打小在宫里长大,可我对宫里的规矩竟然丝毫都不知晓,得靠宁夏来明白。

“我觉得她说得挺对的。”我替宁夏辩解道,“毕竟我打不过你,若是同你动手,也是只有吃亏的份儿。”

沈暮像是被我的话逗乐了似的,偏头一笑,只反问了我,“是吗?”

尾音轻轻扬起,带着调侃,“郡主殿下身份尊贵,我哪敢同你动手呢。”

他这样一说,我便想起这大热天穿高领衣裳的原因,这难道不叫动手吗?!

我狠狠扫他一眼,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哪想这厚脸皮的人并不觉得羞恼,反而笑得更欢了。

我真是无言以对,只想赶紧两步远离他。

但我二人还未走出房门,便见一个丫头便端着一碗汤药过来了。

那丫头见我们正要出门,她连忙福身,恭敬地道:“将军、将军夫人,药煎好了,是否现在服用?”

沈暮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神色一怔松,没了笑意,握着我的手也紧了一瞬。

我知道那药。那是陛下差人送来的方子,说是给我调理身子的,需要每日服用,万不可欠一日。

其实我觉着自个儿身子是极好的,无病无痛,宫里太医每日来请脉也是说极好的,但我的药就是得每日清早空腹服用。我曾问过陛下为何要喝药,陛下说,因为我前些年生了场病,正是这药才让我如今同常人无异的。

我不大明白其中缘由,但这药我也喝了近一年了,并未出现什么事,便只能信了陛下的话。

沈暮好似知道我要吃药,没有一丝疑问,只是从那丫头手里端来药递到我的嘴边,神色略微有些紧张,“喝完它,我们再去见母亲。”

我也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接过碗如同往常一样一股脑儿地灌了下去,且因为想在他面前表现出“不过区区一碗药”的态度,我连眉头都没敢皱一下。

这药其实极苦,从舌尖到舌根泛出的苦意半晌也消不下去,连带着吞下肚里后,肠胃都像被苦着了似的,绞着不舒服。

我豪爽地将碗往后一放,给了那丫头,顺手抹了把嘴,带着略微得意地神色看向沈暮:“好了,走吧!”

沈暮没有笑,也没有动。他的眉心渐渐蹙起,喉头滚动一下,像是有些艰难地问道:“苦不苦?”

他的眼神复杂极了,复杂到那时的我无法看懂,只能将之理解为“对苦涩的药难以接受”。

怕他堂堂一个大将军会对喝药留下阴影,我咂巴了两下嘴,很是郑重地摇摇头:“丁点儿都不苦!”

我看到他的喉头又滚动一下,眼底泛起微红,但他仿佛不愿意被我瞧见眼底的神色,头一侧转向另一头,低声道了句:“抱歉,阿朝。”

这是我第一次听闻有人喊我“阿朝”,一直以来,除了陛下会唤我“宁安”外,其余人从上到下都只叫我郡主。

于是我诚实地表达了我的喜悦:“我第一次听有人叫我’阿朝‘,有些好听。”

沈暮一直侧着头,我瞧不见他的神色,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只听得他在我说完那句话许久之后,才低声问我:“那你喜欢我这样唤你吗?”

我点点头,又怕这轻飘飘地颔首不能表达我的喜欢,于是跑到他正前面,直瞧着他重重地又点了点头:“我是极喜欢的!”

他忽地舒缓了眉目,不再是那一副苦涩的模样,“喜欢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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