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时,袁木怔了一下,迅速收起木头和刻刀,把垃圾桶往旁边放放。等她做好这些,盛逢时也坐在了沙发上,说:“请进。”
进来的却不是邹琪,而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寸头男生。“不好意思,盛老师,我来jiāo表格。”
“拿给我吧。收齐了吗?”
“齐了。还有一班的,也收齐了。”
盛逢时问:“邹琪呢?”
寸头男生答:“她有事先回寝室了,让我帮她带过来。您找她吗?她应该还没走远。”
“不。你先去吧。”
“好,那我走了老师。”寸头男生看袁木像是学生又没见过,不清楚身份,就朝她点个头笑了下。
他走后,盛逢时对袁木道:“这次不巧,让你空等了。”
“没什么,今天本来我也不应该过来的。盛老师,谢谢您。”
“举手之劳。”盛逢时说,“我联系过邹琪的父母,邹律师手上有一个重要的案子,一时腾不出一整块时间。我向他们传达了你的想法,他们表示理解,具体qíng况等你们见面详谈。另外他们希望你暂时不要和邹琪有正面接触,请你耐心等几天,案子一结束立刻就约时间见面,好吗?”
袁木点头说:“好,我等您的消息。”
盛逢时看得出袁木不是一个没有主见但凭差遣的人,也从袁木一些细微的神qíng中知晓她盼望见到邹琪,然而在她们这两次沟通之中,袁木总是这样的安静明事理,倒让盛逢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但是基于一个中立的立场,盛逢时不能为她提供更多信息。
“你不需要担心,等邹琪的父母见到你,他们会接纳你的。”终究盛逢时还是多说一句。
“是吗?”袁木问。
盛逢时肯定地点头。
袁木听后笑起来:“谢谢盛老师。今天对不起,我回去等您的通知。”
“好的。”盛逢时盯着袁木的动作,与她一同起身,只怕她再来一个鞠躬。谁知道会不会折掉自己两分钟的寿。
“盛老师再见。”
“再见。”
目送她走出去,盛逢时舒口气,生命最后的两分钟安全了。
五点钟,盛逢时换下黑色平跟皮鞋,穿着一双简单大方的运动鞋离开办公室,走到教师食堂排队买饭,独坐一桌吃掉全部饭菜,端着餐盘放到回收处,步行回家。
盛逢时的房子就买在学校旁边,小区有些年岁了,里面住着不少政法大学的老师,都是上了年纪的教授。年轻老师中买得起房子的都买到别处去了,以免全年无休被大学生包围――那样一定会视觉心理双重疲劳,再说学校周圈儿实在没有适合教师阶层购物娱乐的步行街或者商场。
回到家里,盛逢时换上运动服,把今天穿的衣服投进洗衣机,打扫卫生,烧水泡茶,读半小时小说,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客厅的阳台。做完这些,时间正好,盛逢时来到与厨房相连的小阳台,站上跑步机,戴上耳机。
开始。
每日如此。
第3章 两条细眉
打那天回到木工房,袁木就静了下来,不发一声地等待着。白天她与其他学徒一起做些简单的活,见fèngcha针地向老师傅们请教手艺,忙到晚上,就在宿舍里摆弄木头。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木料,且都质量上乘,每当袁木看到弃掉的边角料,心里就觉得可惜,学着几个学徒,捡几块到房间里物尽其用。在这宿舍里住了没多久,十二生肖已经齐了,摆了一排在窗台上。
学徒宿舍是两人间,宽敞舒服。袁木住的这间原本还有一个姑娘,听说是有事qíng回老家去了,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所以袁木到目前是一个人住着。
三天后的晚上,袁木等到了回信。盛逢时通知她周六下午三点与邹琪父母会面,短信后附着地址和几条jiāo通线路。
袁木单手捏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划动,似乎是发了会儿呆,不小心按到锁屏键,重新解锁后回复道:好的,谢谢盛老师。
周六下午,就是明天下午了,留给袁木的准备时间非常有限,但实际上她没什么可准备的――对于邹琪父母的喜好她一无所知,唯一确切的就是盛逢时的那句“你不需要担心”。
不需要担心。
还是会紧张。
袁木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想着明天要带什么礼物过去。
直到睡着了,她也没想出什么结果,这类经验太少,没得参考。
第二天算好时间,袁木出发到市中心买礼物,左挑右选,最后俗套地拎了一个大果篮直奔邹琪的家。
到门外时离三点还差十几分钟,袁木再次整理衣服,站直,提着果篮看着表。果篮里水果堆得满满当当,分量极足,两三分钟袁木的手臂就酸了,便换只手提。两点五十五分,袁木按下门铃,隔着门听到三声沉闷的“叮咚”,接着一位穿着体面的女士打开门,柔和的下巴抬出一个犀利的角度,眼睛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语气疏离:“你是袁木吧?”
袁木两手提起果篮不让它着地,弯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就着这个姿势回答道:“阿姨好,我是袁木,对不起,打扰了。”
过了两秒,袁木的头顶传来声音:“请进吧。”
袁木在心里吁了口气:“谢谢阿姨。”说完才直起腰来,轻轻踏进房门。
玄关处铺着一张龙猫地垫,袁木避开龙猫的胖身子踩在“糙地”上,正要开口问,邹琪母亲已经拿出一双拖鞋摆在地上。袁木轻声道谢,将果篮朝邹琪母亲递了递,她却不接:“带什么礼物呀,放这吧,你走的时候记得带走。”说完转过了身。袁木双手紧了紧,放下果篮,弯腰换上拖鞋,跟随邹琪母亲向客厅走。转过屏风,就见一位面容威严的男士站在沙发前,方脸宽额,双目凌厉。袁木并起脚跟,恭谨地鞠了一躬:“叔叔好,我是袁木。”
“请坐。”邹琪父亲的回应更加简洁。
袁木低头看看,坐下来。
布艺沙发上,邹伟良与罗美娟夫妇并肩危坐,两双隐含压迫的眼睛望着圆墩子上的袁木,袁木的脊背不由挺得更笔直。
双方的意志在空气中礼貌地较劲,气氛拔成一根糖丝,纤细而紧绷。
沉默。
仿佛无休止的沉默。
袁木捏着手指,缓慢地转动脖子,看到沙发转角放置着一张小圆桌,桌上立着三张相片:左边是邹琪的独照,照片里她约莫十五六岁,眼睛明亮,青chūn洋溢;中间是一张全家福,可能是邹琪考上大学时拍的,里面邹琪的模样和袁木见到的没有差别;右边则是一张旧照片,也是全家福,夫妇二人坐在椅子上,一同抱着傻笑的邹琪,四只大手将幼小的她保护周全。
“咳。”邹伟良可能意识到一直这么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
袁木立刻转回目光,竖起耳朵。
“我们没有告诉琪琪,关于收养的事实。我们也没有计划过要在什么时候告诉她。”邹伟良眉毛微拧,冷静说道,“根据我们在易安市儿童福利院了解到的qíng况,琪琪当时是弃孩,显然这与你陈述的qíng况不相符。不论中间哪个环节出错,我们已经合法抚养邹琪十六年,再去追究责任,意义不大。”
袁木点了点头。
“我们收养琪琪之后,为了给她提供更好的成长环境,搬到华州市生活,可能这对你寻找邹琪造成了一定困难。”
袁木摇头道:“不会,您很有名,不难打听。”
邹伟良眉头往中间一挤:“……”
袁木:“对,我是先打听到您,再找到邹琪的。按理我应该先和您联系,但是一来我与我父亲非常想知道邹琪的现状,二来我想有学校协调,我们见面能顺利一点。希望您能谅解。”
“……嗯。”对着这么一张坦白诚恳的脸,邹伟良也没法说不谅解。
在有需要的时候,袁木比较喜欢不被打断地说完一整段话,趁着现在短暂的间歇,袁木说道:“你们是一家人。我们曾经是。我知道你们见到我心里不舒服,但我来这里不是来争什么,我只希望你们能告诉邹琪她还有两个亲人,哪怕她不愿意认――这是我与我父亲凭依血缘关系提出的唯一要求。邹琪已经成年,我想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也有处理问题的能力。最后,如果当初知道我母亲意外去世、邹琪走失,我与我父亲会第一时间找回邹琪,尽我们最大的能力让她过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