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没什么食欲,收了筷子便道:“今儿午后朕还有事。诸位爱卿安心用吧,还缺点什么,吩咐便是。纪直,出什么事你都晓得的,朕就先失陪了。”
说着他还朝纪直一笑,那副宠溺又喜爱的模样,也难怪纪直在朝堂树敌无数了。
他们恭送了圣上后,托托便也想溜了。呆在这等金碧辉煌的地方总归束手束脚,叫人不安。
但是纪直却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他吃着茶,又给托托添了一块糖糕。柳究离也是,慢条斯理地喝粥,甚至还抬手又讨了一份银耳羹。真不知道他们进宫是来当差还是来体验尊贵生活享受御膳房的。
纪直没预兆地问了这么句话:“说起来,咱家同柳大人是真有缘的。”
柳究离抬头,又是那副客气的微笑。他答:“是么?”
“柳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上回不是您和咱家闲着没事说话,提起您同贱内师徒情深的么?”纪直风轻云淡地说了这话。
托托呛了一口茶水,失态地咳了两声。
她心里痛骂柳究离误人子弟,什么不说竟然和纪直说这事,这不是把她的老底都揭空了么?
为人师表,好聚好散不得,居然还要破坏人家夫妻关系。也怪不得托托欺师灭祖,柳究离这是什么无耻行径?!
柳究离笑容一僵,似乎也开始反省纪直说的究竟是否属实。
托托早就不想吃了,径自收手,静静地等待他们这场无硝烟的对峙结束。
“你不吃了?”纪直倏地开口,他面无表情,异常温柔的口气却叫托托有十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取过汤勺,就这么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令托托想两眼一翻、倒地不起的话,“难不成要喂你?”
这是哪里你知道吗?有人看着你知道吗?!作秀给谁看啊?!
纪直?!
托托难以置信地看着纪直,满脸都流露出嫌弃与不情愿。纪直盛满粥的勺子已经伸到了嘴边,托托想摇头,却又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不仅仅只是食物的喷香,还有纪直的杀气。
纪直的脸精致得无可挑剔,使托托想起他们女真在冬日里尤爱制作的冰雕。消磨雕刻、费劲千辛万苦做出的艺术品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
可是,此时此刻,冰雕正在逼迫她喝下那口素粥。当着柳究离的面。
托托想起了身为一个战士宁死不屈的传统。她想维护自己坚贞的道德情操。
纪直猝不及防地靠近,鼻尖与唇角都近乎贴到她脸上。托托被逼得身子后仰,不可抑制地想起夜里他吻她的时候。
她这记性好死不死,专挑这种时候来干扰她。
贴近时,他在她耳畔说:“要是不听话,咱家回去就把合喜的毛拔光。”
托托当即把“坚贞”“底线”与“宁死不屈”抛之脑后,毫不犹豫地张嘴把粥咽了下去。
“乖。”纪直揉了揉她的脑袋起身,满意地擦了擦手要走。
托托慌忙吞了吃的,匆匆忙忙最后望了柳究离一眼,这才跟着出去。
柳究离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们,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纪直走在前边,托托拄着拐杖跟上。她赶着着急追他,而他却放慢脚步等她。因此没两步,托托就撞到了纪直背后。
她撞得脑袋疼,纪直俯身给她掀开刘海。
每次纪直为了她俯身的时候,托托总觉得心底有野兔仓皇地往外蹦。
他罢手,转背说:“没事。就是碰了一下,回去抹点药膏就好了。”
托托问:“这是宫里头,奴怎么瞧着爷比在家还厉害?就差要横着走了。”
纪直还没开口,他背后的随从们都笑了。尖子上前拱手道:“夫人有所不知,咱们督主在宫里逍遥惯了的。从前在御马监时,皇上就对督主青眼有加,赏了旁人想都不敢想的特权——”
“行了。”纪直对托托说,“今日显摆得不错。让长子和立子送你回去吧。”
“显摆?”托托站着不动,望着他们远去。她想了半天,忽然回头问旁边的忒邻,“他显摆什么给谁看了吗?”
第34章 情劫
不如托托这般悠闲自得,就在同一个皇宫里,拜她和她夫君所赐,元嘉艾觉得很不好受。
他吓得半死。
原本只是按姐姐的吩咐打扮成太监混进宫,夜里却图个新鲜,佯装值班的太监在宫里头瞎转悠。
好奇心害死猫,他也不知怎的,就想着去他那位皇帝姐夫那儿看看。
仗着艺高人胆大,元嘉艾说干就干,上了台阶却被发现了。他知道被逮到肯定没命,于是往死里逃。
他也不敢回昭德宫,只能躲进一间偏房好不容易挨到天亮。
元嘉艾狼狈不堪,懊恼地走回去,结果就在路上隔着某面宫墙,听到里头有几分耳熟的谈话声。
托托与忒邻踏入院门时,忒邻一路絮絮叨叨地抱怨道:“你说你,在爷跟前有用处的话不说,成天尽瞎说些有的没的。你不觉得烦,人家可厌透了。”
托托没精打采,压根没拿这些话往心里去。
院子里有一架秋千,她顺势坐上之后道:“我哪有你聪明。要么你来替我当这督主夫人?”
这没上没下的话也就她们敢说了。长子和立子也不敢原话往上头报,只得装作四处看风景。
忒邻反问:“奴婢当夫人,那岂不是夫人来伺候我?奴婢可受不起。”
听到这里时,元嘉艾捂住嘴就靠到了墙边。他心里再怎么三番五次地告诫自己要冷静,可这喷涌而出的惊喜却还是压抑不住。
元嘉艾想,是托托。他正思忖着要怎么办,谁知一回头,就瞧见一路小太监取了东西不知要送到哪里去。
元嘉艾赶忙上前打听两声,得知这些东西纪公公的院子也有份。于是他猫着腰装成奴才的样子,顺风顺水地跟在后头进去了。
进门之后,元嘉艾就跟着那些太监一起摆放东西,中途还被资历稍微长一些的那个训斥了:“笨手笨脚,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这样还如何侍奉主子?!”随后又踹了一脚。
元嘉艾被踢了屁股,火冒三丈。他忽然大梦初醒,自己堂堂一个都尉,将来的元大将军元大统领,这个时候竟然在装太监。
元嘉艾抬手转身想劈,谁知那太监还挺凶的。
小斋子平日在主子面前柔柔弱弱,到辈分比他低的太监跟前可就威风了。他说:“看什么看?!还想动手不成?!快给我干活去!要是让我们夫人知道了,当心你的脑袋!”
提到托托,元嘉艾的嚣张气焰莫名又消了大半。他也没做什么亏心事,但是一想起她,他没来由的就是怂。
元嘉艾老老实实回过身去时,余光瞥见院子里在秋千上上下晃悠的女子。他动作不禁又放慢了。
若是时间就一直停在当下该多好。眼前,纪直不在,她用不着杀人,他离她这么近。
要是再近些那就更好了。元嘉艾又想起了长姐让他早日娶妻的唠叨。京城里官爵贵人家的那些个小姐都是庸脂俗粉,说什么都不过只会一味附庸,哪里像托托——
他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妻。那这世上也就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元嘉艾又趁着摆放东西偷偷窥视。托托穿着她最喜欢的珊瑚色衣裙,披风是白貂绒的料子,裙下的义肢看不出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她就这么在秋千上来回起伏着。
可惜,她已经嫁作太监的妻了。
元嘉艾觉得这是世上最不讲道理的事了。太监又不能行人伦之礼,娶妻又能做什么?将来他们也不能有孩子。再说了,纪直这种无耻之徒,能庇佑托托一世么?
何况,当初皇上命纪直娶托托,不是为了灭他威风么?如此一看,他们夫妻之间也不会有什么伉俪情谊才是。
元嘉艾的脑内飞快地闪过一万条娶托托回家的万全之策,其中前三条无非是“纪直病死了”“纪直战死了”以及“纪直遇刺死了”。
就在这时,小斋子再一次用飞踢把他从这些无端梦想中给唤醒。他踹向元嘉艾背后说道:“都要走了,你这小子还在分什么神?!”
元嘉艾揉着背恶狠狠地瞪向小斋子,小斋子也一脸不满地盯着他。二人对峙着,忒邻清甜的话音响起。
“咦?这位公公好面熟呀。”忒邻进来给托托取东西,看到元嘉艾时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