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瑾温柔地笑了。脸色虽有些苍白,可她的笑,就像是满天乌云中绽开的晨曦。
她站起来,到外面去,端来了热水和帕子,看着他漱洗。
“是巳时……”
“已经巳时了?我睡了这么久?”衡俨将温热的帕子在脸上捂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放下,面有苦笑,“反正也不用上朝……”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笃笃”的叩门声。
云瑾开门,是凝霜站在外面,还朝着她使了一个眼色。云瑾望到她的身后,见到凝香双手叉着腰,拦在院门前。
云瑾瞧不见她拦着什么,只瞧见她身前有紫色的裙角飘动。
衡俨早已推开了窗,瞧见了外头的一切。他回目过来,和云瑾目光一接。她低头微微一喟,他走出门外。
乌云遮来,满院的阳光,倏然黯淡。
紫色的裙角又飘了起来,还飘到他的面前,笑容又温柔又关切:“原来肃王在这里。”
“怎么了?”衡俨微微皱眉,却依然很和声。
“紫鸢找了肃王一夜,生怕肃王你出了事……”她的紫裙虽然夺目,可她的打扮还是很素净。不沾脂粉,也没有装饰,但却自有一种媚人的风韵,令人不饮自醉。
而她一双脉脉含情的明眸,则一直凝望着衡俨。只是有意无意间,瞥了云瑾一眼。
云瑾索性退进了屋,凝霜掩上了门。
她想眼不见为净,可凝霜却还留了一道缝。
“我能有什么事?”衡俨背对着她们,听语声似乎在笑。
他的背影看起来和紫鸢贴的很近。紫鸢细声细气地说着话,谁也听不见她说些什么。她的神情并不像在说什么私隐的话,只是让人觉得她和衡俨之间,一贯就是如此的亲昵旁若无人。只瞧见她握住了衡俨的手,声音略微高了一点:“皇后想见肃王,母子间说些体己话,紫鸢陪肃王一起去?”
衡俨仍只是笑了笑:“好……”他对着紫鸢,始终都是神色温雅,眼光柔和,似乎无论她有何所求,他都难以拒却。
他连同云瑾交待一声都没有,便随着紫鸢消失在了院门口。
凝香飞快地栓上了门,冲进了屋里。云瑾坐在一角,沉默的好像天上的乌云,凝霜站在门后,不住地摇头。凝香狠狠地瞪了云瑾一眼:“一个睿王是这样,如今这个又是这样……”
凝霜去拉凝香:“你别说了。”
凝香甩开了她的手,指着云瑾:“这个什么紫鸢……你,你是不是还要同上次一样装糊涂?”
云瑾垂着头,轻声道:“我……信他问心无愧。”
凝霜气愤地叫道:“你怎得这么蠢?现在不长点心,将来你可别……”可她自己也不愿说那些不吉利的话,生生收住了口,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又冲了出去。
云瑾幽幽的叹了口气,又凝视着院门,看得仿佛有点痴了。
凝香是眼里不揉一点沙子的,可她不是。如果她也那样事事都掰扯个明明白白,她一定不是云瑾。
她只清楚地记得昨夜雨夜中,他见到她那一刻,他的眸子是炽热的。
那是绝骗不了人的。
※※※※※
今夜有云,有星,有月。
云是乌云,星光很稀,月光很淡。
已近三更了。
小院里悄然无声,屋内有烛光亮着。
云瑾站在书桌前,一头长发披散着,青色的裙子长长地曳下来,就像流水一样。她的左手搭在胸口的小青鸟上,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窗外有人轻咳了一声,接着出现了条淡淡的人影。
云瑾缓缓放下手,抬起头,看着窗外的衡俨。房门本就是虚掩着的,她一直就在等他。
他站在窗下,凝注着她,久久未曾举步。两个人就这样子站了一会儿,衡俨忽然笑了起来。他指了指一边:“陪我坐坐。”自己已径自朝着葡萄架走去。
刚爬起了绿叶的葡萄架下,两张竹躺椅,一张小竹几,从来都不曾挪动过。
云瑾瞧着夜色:“只怕明日又要下雨。”可她还是推开门,轻轻走了出去。
从今往后,只要他想,她便不会拒绝。她一直都是这样,只要认定了一个人,便用足了一颗心;认定了一件事情,便会做到底。
就算撞到南墙,也不知回头。
他坐下来,将身子往后靠着:“下便下了,还能怎样?”
云瑾笑了笑,坐到了他的身旁。
天上的云层渐渐厚重起来,阴沉毫无星光,偶尔有月光在云间穿梭。只有屋内的烛光随着夜风晃动闪烁,透过窗户,隐隐照亮院子。
风吹树动,树动叶落。云瑾不由得伸手拢了拢衣襟。
衡俨立刻坐了起来,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到她身上。
云瑾没有推却。她瞧着烛光笑道:“平日里不觉得。今日天这样黑下来,才晓得这烛火原来这样亮。”
衡俨淡淡地道:“烛光始终未变,是你心中在意天色,便忽略了烛光。”
云瑾抿嘴一笑:“是。我以往只想着自己,忘记了体谅肃王你。”
衡俨笑而不语,望着烛火微微跳动。
蜡烛总是燃烧自己而照亮他人,此刻他身边的人岂不是也如此?
衡俨的心里忽然涌起难以言诉的感激之情,忍不住用力握住了云瑾的手。
两只手都冷冰冰的,可握在一起,早晚会暖和起来。
“你不问我这两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么?”衡俨低声道。
云瑾眨了眨眼,默默地望着他。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那日高将军带着朱雀营来搜的时候,我正被父皇拘禁在宫里。”
云瑾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他说。
“父皇让我去查楚王余党,我查来查去,也没什么线索,我总觉得这是子虚乌有之事。可……”他顿了一顿,接着道,“前几日上官煌的手下,在外面抓住了一个楚王从前的谋士,名叫安计略。”
“安计略?”云瑾喃喃道。她在章华清的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上官煌避开我,私下审问他。他说楚王确与朝中皇子有勾结,还在安靖藏了一批盔甲,只要时机成熟,便内外一起举事。”
“皇子?”云瑾皱眉,“哪个皇子?”皇帝子嗣单薄,皇子屈指可数,可她却着实想不出谁会谋反。
“还有哪个皇子?”衡俨望着她,面上似笑非笑。
云瑾顿时了然,却又不禁愕然。
“上官煌禀明父皇。父皇召我进宫,与安计略对质,又彻谈数日,对我疑心难消。他便不许我再插手朝中事务,直至上官煌查明真相。”
“难怪……”云瑾似有所悟。
难怪那日他自宫中回府,便说自己有空,带她去南郊。更难怪那日诩俨还曾嘲讽他,竟还有心思出游。她沉吟道,“可你是皇长子,何必去跟楚王勾结?他若做了皇帝,对你哪有半分好处?”
“人人都能想到此节,”衡俨苦笑,“可那个安计略巧舌如簧,几次我寻到他话里的破绽,都被他圆了过去。若不是他始终没有真凭实据,父皇早就信了。偏巧玄武营的人,查出我曾私下给墨剑门写了一封信……”
云瑾正一字不漏地仔细听着,听到“玄武营”三个字的时候,心里突然慌乱地跳了一下:“玄武营的人?”
她望向衡俨,她觉得他瞧着她的目光中露出一种怜悯之色。可很快,他便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避开了云瑾。
他没有回答,更解释,就好像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向她解释过“紫鸢”两个字。
他们两人一贯的默契之间,好像突然夹了几层纸。
云瑾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叹气道:“是为了赐婚之事,你才给小师叔写的那封信么?小师叔同我提过,你同皇上解释清楚便是了。”
横俨默了一默,缓缓摇头:“他始终觉得我别有用心,只是借你之事遮掩。”
世上的事,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对你做的一件事起了疑心,那么以后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怀疑。
疑心是一颗黑暗的种子,可只要种下,便会生根发芽。
便是父子之间,也只有百口莫辨。
“没过几日,安计略又向父皇招认,那批盔甲就埋在城西的一所旧宅里。父皇派白虎营去挖,果然挖出两千件盔甲。”
云瑾立即想到搜府前一夜,墙外的人喧马闹,最后确实是朝西去了。她不解道:“挖出了便挖出了,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