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全其美?
是不是就如婉慧所言那般,“既要他们男子的显贵声名,又要我们的真情真意,是什么都贪着要的……”
一点亏都吃不得。
“睿王就是睿王,总是这样随心所欲,要做什么便做什么,”云瑾微微一笑,转过身去,淡声道,“可惜这世上,并没有这样的两全其美。”
诩俨楞住了,他没料到云瑾会说这样断然拒绝的话。
兰贵妃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出去,我要同青鸟好好说说话。”
他没有拒绝,默默地站起来走了出去。兰贵妃望着他的背影,一直走出了殿门,才对着云瑾道:“坐吧。”
云瑾站着没动。兰贵妃也没有勉强,只是用很温柔的目光瞧着她。这是云瑾第一次在千娇百媚的贵妃身上,看到这样慈爱的眼神,就宛若娘亲一般。她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反而依言坐到了她的身边。
“青鸟,”兰贵妃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应该瞧得出来……”她顿了一顿,轻声叹息:“……我并不愿诩俨与你多生纠葛。”
云瑾咬了咬唇,点头。兰贵妃又笑道:“可我同皇后不一样,我非但一点都不讨厌你,反而很喜欢你。”
“皇上当年蒙你娘之托,亲自到遇龙峡将你带回来,却也亲眼目睹了你娘亲为你爹爹自尽。这件事情,我们聿王府,人人都晓得……”
云瑾心下黯然,不禁垂下了头。
“皇上是久经世故之人,目睹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幕,竟也不免心中惊骇,以至于暗病缠身多时。他对你,是关爱有加……”兰贵妃轻轻一拢她的肩膀,轻叹道,“因为这世上,人人都敬慕忠贞不渝,厌弃谎言背叛。青鸟,你爹娘能这样恩爱,我们都晓得他们的女儿,一定是个好姑娘。”
她语声之中,满含感慨羡慕之意,又似乎微带惆怅。
“若今日我不是我,诩俨不是睿王,我必然很乐见你们能双宿双栖。若是你要他同你就此在江湖上浪迹一生,我也是一样为你们开心的。”兰贵妃回望窗外极远极远之处,脸上一片惘然。
过了许久,她目光微动,面上又露出一丝笑容:“诩俨在想些什么,我晓得,你也明白。你……”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目光之下,又隐泛惘然:“若是你肯……你大可暂且忍耐上几年,皇上的身子不好……也是早晚的事情……到时候,你要怎样,我都由得……”
云瑾微微一笑,轻声打断了她:“贵妃娘娘,我别无所求……”她仰起头,哀求道:“……只求能离开安靖城,回到缙南老家。从此生老病死,只听天由命。”
她是怎么想的,诩俨固然不明白,可兰贵妃一定很清楚。
兰贵妃面上寂寞之意更胜,叹气道:“你可想好了么?”
云瑾低低地嗯了一声:“求贵妃娘娘,为我出一言恳求皇上,容我就此离去。”
兰贵妃俯首沉吟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首一笑:“诩俨犯了错,终归是我这个做娘亲的来替他补还。”
她缓缓走到门边,对着侍立的宫女道:“去乾极殿吧,我要见皇上。”
她带着两名宫女,远远走出了殿外。不过须臾,一条湖蓝色的身影便冲了进来:“青鸟……”
他惶急地扑到贵妃榻旁,一把拉住云瑾的肩:“母妃同你说了什么?为何她要去见父皇?”
云瑾却缓缓闭上了眼睛,便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
她越是不语,他的心便越乱。
秋风自窗外吹来,诩俨只觉得身上微有寒意。
云瑾慢慢睁开眼,轻声问他:“五哥,你究竟为了什么,要同我在一起?”
诩俨却张口结舌,看着云瑾说不出话来。
云瑾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对他的反应颇表惋惜,默然半晌,淡淡地笑了:“原来我也不过是一块玉佩。”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衡俨会同四平说,是他连累了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帝和兰贵妃一直都默不作声。
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云瑾,都更明白诩俨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个聿王府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愿与不愿,都很清楚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谁都晓得,诩俨要针锋相对的,到最后都只有衡俨一个人。
衡俨有的,他都该有。
他要比衡俨更高高在上,要比衡俨要拥有更多的东西。
就好像那一块先皇赏赐给衡俨的玉佩,虽不值什么,他却一定要夺过来;便连一个姑娘家的深情,他也要争。
只是后来事情慢慢有了变化,却是他事前所没有预料到的。
他慢慢地喜欢上了云瑾每一刻的喜怒哀乐、她温柔的眼波与身影,开始贪恋和她在一起的每一日。他变成是真的真的,渴望与她长相厮守。
可若这件事情,与他本来要走的路南辕北辙呢?
他只能择一而取之,或者寄望将来,能两全其美。
云瑾柔声道:“从前种种,你说的话、做的事,究竟有几份真,几分假?”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戏假,情真。”
云瑾默默地想着他这句话,强自淡然一笑:“你可曾想过,这些事情,本就是无法瞒得长久的。”
他苦笑:“我说过,我这个人,常常兴致所至,便想不得那么许多了……”
他曾经不止一次,想把一切都坦坦白白,都说给云瑾知道。但他又不止一次地忍住了。
因为他心底有一份自己不愿解释的恐惧,昨夜见到云瑾站在他面前时那一份无法抑制的恐惧。
怕她对自己失望,因自己伤心,怕她离他而去。
所以他叫璋俨为他去向云瑾圆谎,他叫云瑾不要去相信衡俨的话。
虽然破绽百出,可他只能这样去做。因为同云瑾在一起时,那种足以令他刻骨铭心的喜乐和安宁,他实在放不下。
云瑾瞧见他的手掌在微微颤抖,她竟也能体会到他此刻的心境。她幽幽地道:“五哥,墨剑门的门规,于我而言,其实并非金科玉律。”
诩俨呆了一呆,缓缓转过头去:“方才……你同母妃……”他心念一动,面上霍然泛起喜色,急声道:“你……是不是……肯了……”
既然云瑾并不在意墨剑门女子不能为妾的门规,想来便会被兰贵妃说动了。而兰贵妃去见皇上,想来是去求皇帝,给她一个名分而已。他想到此节,心中便自一定,可瞧见云瑾似叹非叹,望着他一言不发,不禁然又有几分心虚。
云瑾目光莹然,似是想再说什么,却终于只是说了句:“我求皇上,许我离开安靖城。”她的语声平静而柔和。可诩俨却只觉自己的身体,由内而外,都为之冻结住,几乎无法再动弹一下。
他的脸已全无血色。过了许久,他突然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同三哥,又何必这样惺惺作态?”
云瑾将头扭向了一边,不再望他一眼。
窗外艳阳正盛。
无论多么美的秋日,在凄凉人眼中看来,也是凄凉的。
她转回头,诩俨仍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就像是在执意等着她的回答。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
他始终还是不懂她。
两人都垂下了头,虽然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却听到对方的呼吸,心跳之声。
兰芳殿中,静寂如此,寂寞如此。
一阵微风吹过,一名宫女走了进来。她的手中托着一只玉盘,玉盘上放着一个碧玉盖碗,微笑说道:“云姑娘,兰贵妃和皇上正在商议些事情,怕你久候,叫奴婢送一碗参茶来,请姑娘慢用!”
云瑾正想推辞,可那宫女已经用手端起盖碗,掀了盖,先吹了吹凉,又拿了一个碧玉羹匙,轻轻在碗内搅了一搅,端至云瑾面前。
云瑾推辞不过,接过来端起来喝了一口,只觉得这参茶入口清香扑鼻,令人回味无穷。可再好的参茶,她也无心再饮,只将玉碗放到了一旁小几上。
彰俨气喘吁吁的跑入殿来,满面俱是惊惶神色。诩俨脸上微微变色:“慌什么?”彰俨喘了口气,道:“三哥在……在外面,非要闯……进来,就在外面……”他只说了这句话,诩俨冷笑了一声,人便已跃出了殿外。
只听到他冷笑道:“三哥,这里是兰芳殿,可不是皇后娘娘的掬秀殿,更不是你的肃王府。”言语之中,尽是一股冷傲、轻蔑之意。而衡俨的声音却是十分严厉:“青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