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叫她第一眼,便喜欢了他呢?
谁叫他,是这样全无保留地,将全部的情意都给了她呢?
谁能舍得这样的人,这样的情?
她还不过来,回报不了。
甚至用了整整五年的离别,才明白他们是彼此的软肋。
云瑾笑了笑:“安先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哄我留在庸州……”
安计略拍了拍船舷,笑道:“在下都说是一时记错了,夫人何必多心?”说着扬长而去,只抛来一句话:“今日在下感念夫人援手之义,一番直言,出我之口,入夫人耳,其余的都随风雪去了罢。”
云瑾哂然而笑笑,瞧着这漫天的风雪,伸出了手,几片雪花落在掌心,许久不化。
造化之力,令人身不由己,尝遍冷暖。
就如雪花一般,无论你如何坚持,终究是要化为一滴水,随波逐流。
而这些爱、恨、情、仇,就是这叫人无法抗拒、将人裹挟而走的滚滚江潮。
云瑾走入了船舱,安计略却扯过一张椅子,坐在了船舱的门口,坐在风雪中。
两个人都在深深地思索着。
雪停了,夜来了。
云瑾双眼望着窗外,风中只有一拍一拍的划桨声。
寂静的夜令人感伤。
真实的话语也总叫人苦涩,难以入眠。
夜很静,所以一点点的响动,都能引起人的注意。
云瑾听到划桨声突然停了,四周仿佛蒙着一层阴森森的气氛,船舱外有细簌的声响。
虽说这是官船,可这两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不能不叫云瑾格外地警觉。
她走到门旁,轻轻唤了一声:“安先生?”
安计略仍坐在门边,闻声回过头来。
云瑾惊讶地望着安计略的身后,看到一片黑布罩下,就像夜色一样,罩住了安计略。
云瑾伸手去抓他,却抓了一个空。只听到黑布下安计略闷声道:“把她带走,把这个女的也带走……”
又一面黑布飞了过来,云瑾之觉得眼前一黑,便再也不知道了。
等到她晕晕乎乎醒来时,云瑾似乎听见安计略的喊声,还有脚步声。她的手被缚着,眼前黑乎乎的,她被一块黑布罩住了脑袋。
但是外面有涛声,她应该仍是在船上。
云瑾屏住呼吸,努力的想站起来,但她两条腿在发软,站不稳,“砰”地跌坐了下来。云瑾倒在地上,用力咬着嘴唇,想保持清醒,忽然听见上面重重的脚步声,有人轻笑道:“安先生,久违了。”
云瑾听到这声音,不由得身子一震。
难怪明南急着让常何来告知衡俨,衡俨这样急着赶回安靖。
亦难怪安计略设计让她留下与他同行,大约就是一开始知晓之时,便已经预备带着她以防万一了。
那人又笑道:“与先生一别数年,竟想不到还有重逢之日。”
安计略仍是默不作声。过了许久,云瑾才听到安计略缓缓道:“难得睿王逃出生天,却偏要费这么大阵仗来抓我,就不怕被朝廷的追兵发现,抓回去么?”
那人笑道:“我这个人恩怨分明,记得先生曾欠过我的一笔账,便怎么也忘不了。”
头上静默了片刻,才传来安计略的声音:“当时定鼎门内,在下与睿王一问一答,已晓得睿王并未有负在下。只是当时箭在弦上,在下不得不发。”
“不得不发?”那人声音有齿冷之意,“难道不是先生一心想要立功,才下令教人射箭?”
“睿王!”安计略高高唤了一声,“敢问睿王,当初在下若不下令,难道城楼内的肃王就不会下令了么?若非当初在下取得肃王的信任,如今又怎能救睿王出囹圄?”
“胡说八道,”那人大笑道,“我自有救我之人,哪里轮的到你这个反复小人?”
“皇上每日都要过问睿王府,若不是在下请皇上远赴庸州,睿王府守卫岂有懈怠只时?若不是在下暗中知会,冯啸仁区区一个守将,又岂能晓得皇上不在安靖,能趁机救了睿王出府?就算睿王逃出了睿王府,若不是在下使人接应,睿王又如何逃出安靖城?”
上面又是许久的沉默。那人沉声道:“安计略,你究竟要做什么?”
“在下愿追随睿王,东山再起,以报当初被皇上欺瞒、追杀之仇。”
云瑾闻言,垂下了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又是无尽的沉默,许久那人才缓缓问道:“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安计略轻声道:“在下专程带了一人,送给睿王,以表在下的诚意。睿王不妨问问她,问她可信在下之言?”
云瑾又叹了一口气。
转瞬之间,便有一人到了她身边,推搡着她上了楼梯。又有人割开缚住她手的绳索,扯开了蒙着她头的黑布。
云瑾顿时眼前一亮,见到自己就站在一艘船的船头甲板上,面前两人提着昏暗的灯笼,居中坐了一个人。
他睁大眼睛看着云瑾,然后慢慢地笑了,笑得一双桃花眼在泛红。
云瑾在摇头,也在笑,唤他道:“五哥。”
衡俨走到她面前,揉了揉她的头,和声道:“青鸟,你怎么同他在一起?”
云瑾垂头看着安计略。
安计略瞥了云瑾一眼,眼中闪起一种得意、冷酷的光芒。
云瑾冷笑道:“我就说安先生今日同我说的那一番话有何深意,原来是一早就如此深谋远虑……”
安计略笑了笑。
云瑾越是这样说,越是说明他方才所说的都是实话,所以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她辩驳。
诩俨淡笑道:“难怪我离开安靖时,听说三哥派了白虎营去迎安计略,我正心中疑惑,以三哥的脾性,怎么会如此隆尔重之的去迎这么个东西,原来是怕你出事。他对你……”
很多话,他很想说,但是并没有说出口。
他也不得不承认,除开有些事,那个人对云瑾的好,实在叫人无话可说。
云瑾看到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衫子,衣服已有些旧了,却依然很服帖,只是箭头那里,似乎有个补丁。
一件旧衫,他念念不忘,便连此刻,都要穿在身上。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去抚那针脚。
可蓦地,停了下来。
诩俨看到她的左手,柔声道:“你的手,好了?”
云瑾点了点头:“三哥去庸州,就是为了陪我治这手。”
“夫人所言差矣,”安计略突然插话,“皇上去庸州,固然是为了夫人,可也是为了亲眼见一见这庸州的乱像、绮绣帮和庸州府衙的做派。”
“五哥,”云瑾皱起了眉头,“这个人好生讨厌,除了他难道这世上就再无可用之人么?”
诩俨一愕,望着安计略,微微一笑:“那就劳烦安先生体恤,暂且莫要多嘴。”
她极少这样当着人面吐露好恶,而诩俨的话却对安计略有维护之意。
安计略立刻无声无息地笑了,笑得很得意。
云瑾叹了口气,目光深处,有了一抹无奈之色。
江风又寒又潮,迎面吹来,夹带着零碎的雪花,天上似乎又要下雪了。
天很冷,能寒彻人的心骨。
云瑾觉得自己又累又冷,身子又开始发抖,可诩俨站在风中,也不过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衫子。所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转过身子,轻轻搓着臂膀。
诩俨朝着身旁的人示意,那人到了船舱里面,点起了灯,还烧起了炉子。
“进来吧。”诩俨招呼云瑾,到船舱里避寒。
一个破船舱,一张方桌,几张椅子,一盏烛火,一个暖炉,一壶酒,一个杯子。
窗外有风雪,舱内有酒,诩俨坐在烛火旁。
寒风在舱外呼啸,从门缝窗户缝里钻进来,炉子里的炭火很少,冷意仍在四周轻蹿。
云瑾信手就倒了一杯酒,她想借酒来暖身。
酒也能解愁。
一只手伸来,诩俨将酒杯取走了:“你还是别喝的好。”
他半靠在椅子上,在酒杯上贪婪地闻了闻,一口喝了下去。
这酒,自然不如安靖的好。便是他在天牢中时,喝的酒都要比这好上不知多少倍。
难得的,是酒里这自由的气息。
云瑾身上仍在发颤,衡俨站了起来,要脱下衣衫披在她身上。
云瑾拒绝了。
他仍执意,于是云瑾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拼命的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