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瑾笑道:“你又不是神医,能有什么办法?”
凝霜垂着头,泣声不息:“那时睿王谁都不认……”
云瑾忍不住蹙起了眉:“关五哥什么事情?”
凝霜犹豫着看了看云瑾,孙冰缓缓道:“当时睿王身中两箭,还带着你,被皇上困在箭楼里。安计略投鼠忌器,不敢妄动,直到凝霜姑娘不顾危险,独自进了箭楼……”
“亏得睿王还能认得我……”凝霜想起当时自己眼前的情景。诩俨披头散发,浑身是血,一手紧紧抱着云瑾,一手持剑指着自己,目光绝望而疯狂。她忍不住颤抖着哭了起来:“我求他将你交给我,他不肯,我只好一直求他,求他摸摸你的鼻息,你还活着,他终于清醒了过来……皇上和孙御医就一直在外面候着……”
她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孙冰的面上亦露出恻然之色。
云瑾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依然清楚的记得那天夜里,她带着诩俨进入定鼎门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也本应该是最接近光明的时候。
许多人以为人生也是这样。
只要你能把这段艰苦黑暗的时光挨过去,后面的日子就会立刻就会充满了光明和希望。
可云瑾不这么想。
她决意去,因为事情已经到了只能如此的地步。
她义无反顾,但她有愧。
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她的心里便对诩俨充满了歉疚。
她默默思忖着,苦笑着抬头:“我对不住五哥,只拿一只胳膊还他,只怕还不够。”
凝霜叫道:“青鸟,你哪里是只拿一只胳膊还他,你还……”
孙冰轻轻瞥了她一眼,凝霜立刻收口不说话了。可她心中,仍不能释然,慢慢地,她眼圈又红了,靠在云瑾肩头,轻轻啜泣。
云瑾动了动右手。
所幸,她还有右手可以用。她轻抚着凝霜的脸,想安慰她,咽喉里却像是被塞住。
孙冰看着她们两人,眼眶似乎也有些红了:“天地法则,总不叫人圆满。”他低喟着,背起药囊,慢慢退了出去。忽然间,外面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云瑾听到孙冰在称呼“皇上”。
脚步声靠得更近,有人问得急切:“青鸟醒了?她怎么样?”
孙冰声音很轻,不急不徐地回答。
过了许久,那问话的人一声低叹:“好……”
于是脚步声,渐渐远去,四下又复寂然。
一个不愿见,一个居然也不见。
凝霜很是诧异,她抹了泪,直起身:“我去请皇上……”可云瑾却紧紧按住了她的手。
她怔怔地看着云瑾的举动,空自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将云瑾的手放进被子里,又帮云瑾的被子细细摄好。
云瑾靠在床头,眼帘似有千钩般沉重。
她受了伤,一醒过来便折腾了这么一会儿,身心早已是说不出的疲惫。
她睡着了,又醒。只是这样,日复一日,住在这乾极殿后面的勤问殿里养伤。
先皇孝期三月,宫中不许张灯结彩,可皇宫毕竟是皇宫,再是节制,也依然庄重气派,灯火辉煌。只有云瑾这勤问殿,服侍的不过三五人,时常黑灯瞎火,冷冷清清。
云瑾只是等着,等着伤口慢慢复原,她的左臂虽不能动,但身子行动无碍。只是更深人静时,她常常辗转不能成眠,便会悄悄走出殿外。
冬夜里时常落雪,皇宫一片静谧。风从身旁吹过,寒意却从心底升起。
云瑾远远立着,望着乾极殿烛火通明。
再夜再冷,那里也总有人出入。
凝霜挽着一条氅子出来,披在云瑾身上:“青鸟,外面天冷,回去吧?”
云瑾抬头凝望着天空,雪后夜空洁净,星辰闪耀。
凝霜好奇地问:“你瞧什么?”
云瑾指着几颗夺目的星星:“那是参宿七星。”
凝霜笑了:“我从前总听你们提起,什么是参宿?”
云瑾望着天,轻轻地说道:“参宿是天上的二十八星宿之一,它和心宿,一颗冬日耀目,一颗夏日闪亮,两颗星互不能见。”
凝霜皱起眉:“若不能相聚,那可有多苦……”
云瑾嘴角,不觉泛起一丝苦涩的冷笑。凝霜望了望天空,又望了望乾极宫,挽住云瑾的手,低声道:“青鸟,我不懂你们是怎么想得?可若是我……我若真心喜欢了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同他在一起的。”
这似乎是凝霜第一次开口同别人说自己的心事。
云瑾不禁一愣,低了头柔声说:“凝霜,你真心喜欢了什么人?”
凝霜垂着头,脸上绯红,却不说话。
云瑾笑着去捏她的脸:“快说。是谁?”
凝霜涨红了脸,却将嘴紧紧地抿着,好像极羞涩,又好像在偷偷的笑。
她羞不自胜的样子,就好象一朵刚刚绽放的芙蓉花。深冬的广湖,水边开满了一簇一簇的芙蓉,美极了……
云瑾脑子忽然灵光一现:“莫非是……”她抓住凝霜,叫道:“我知道了,是小师叔。”
凝霜的眼睛蓦然一亮,可头却垂得更低,仍是一声不吭。
云瑾微笑着道:“你和小师叔在广湖,日久生情,便喜欢了他,是不是?”她看着凝霜,眼睛里充满了温柔的笑意,想着两个世上她最亲的亲人两情相悦,心胸之间,只觉的温馨无比。
凝霜这才抬起头,低声说:“章大哥说,等你伤好了,若是……若是你肯,便叫人告诉他,他会来接我回广湖。”
她说是要“回”广湖,原来短短一年,广湖在她心中,便已如家乡一般。
云瑾听了,握了握她的手,叹息着浅浅一笑:“小师叔对你真好……我自然肯,我怎么会不肯?”
凝霜脸上的笑容越发甜美,可还是摇了摇头:“可你现在同皇上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回广湖……”
云瑾凝望着远处的烛火,怅然叹道:“这世上有些事,有些人,终归不是你心中想得那样。”这两句话突然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很轻很轻,还带着淡淡的幽伤。
凝霜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云瑾哂笑了一声,发亮的眼睛,渐渐地又变得空蒙忧郁。她抓住凝霜的手,慢慢地说:“那我们就一起回广湖。”
凝霜依然不是很明白她的心情。
她为了一个人,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连自己的一只胳膊都赔上了。明明该苦尽甘来,可她选择要离开。
她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值得?
但是凝霜知道,云瑾要做的事情,一定有她的道理。
至少有一点,她不想因为她自己,耽误凝霜的终身。
“好,”凝霜回得也很快,无论云瑾要做什么,她都不会阻挠,“再过些日子,你伤全好了,我们便回广湖去。”
两个人互相微笑着,笑容里都充满了温暖的情谊。
忽然凝霜轻声唤道:“青鸟……”云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行人抬着一座御辇,自远而来,急匆匆地朝乾极殿走去。
云瑾默默望着,然后看见那群人在雪地中停了下来。
一条淡淡的人影,从轿辇中下了来。他身上披着一件玄黑的氅子,若不是因为地上的白雪,他的人几乎都要融入了黑夜之中。
他仿佛正在远远的看着云瑾,云瑾也在看着他。
夜色本深,万籁俱寂。
面面相对,片刻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以双目凝注着对方,谁都未曾将目光移开。然后,云瑾笑了笑,转了身进了勤问殿。
凝霜左右看了看,一言不发,跟着云瑾进了殿,闭了殿门。
这一夜,云瑾终于睡得踏实了些,到得天蒙蒙亮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慌慌张张地在外面叫“凝霜”。
凝霜一时没有回应,那人还拍起了门。
云瑾迷迷糊糊坐起,凝霜穿着单衣跑进来:“睿王妃……快不行了,恭王请你去睿王府。”
云瑾慌忙起床,却觉得一阵头晕。她忙抓住了凝霜,心里头算着时日:“妍姐姐?她不是快生产了么?”
凝霜帮云瑾穿着衣服:“我也不晓得。说是恭王派人见皇上,只说睿王妃要见你。皇上允了,马车就在殿外候着。”
“凝霜,会不会是……”云瑾低声问。凝霜帮她系好了氅子,放下手,默了一默:“这个时候,只怕是孩子出事……”
云瑾心更慌,急步跑出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