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侍从终于鼓起勇气跑过来,先他一步把小主子扶起,然后拖到一边,向周初鸣行礼。
周初鸣淡定自若地收回手,应了一声。
很多人评价当今太子性格稳重,机敏灵俐,有这样一个太子,大越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希望是很重要的。
一个叫周固的小孩见了周初鸣,高兴地跑过来,说:“太子哥哥,你要和我们一起玩打雪仗吗?”
其他小孩们也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小心地打量着周初鸣。
这个周固也不是普通小孩,正是楚海王世子的嫡长子,在楚海王的领地中就是天下地上老子最大的人物。不过来了长安城,他倒是很识时务,后来认识了周初鸣,他有点怕太子,又总是控制不住想和周初鸣玩。
周初鸣瞥了他一眼,握着手里的剑,说:“我要去练剑。”
“可是今天没有课程了啊。”周固茫然地眨了眨眼,今天是可以休息的日子,他盼了好几天,还凑巧下了雪,玩起来多开心啊。
“我知道。”周初鸣说。
周固察觉到他没有玩闹的心,退后了一步,白嫩的小脸蛋皱了起来,低声嘟囔说:“今天有好大的雪,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
他委屈地抬头看向太子,周初鸣站在白雪之中,穿着玄色干练的长袍,提着一把长剑。那剑比他胳膊还长,真材实料一点不打折扣,周初鸣换了只手拿剑,慢吞吞地说:“长安城到了冬天都会下雪的。小心一点,地上滑。”这句话,是对刚才那个滚到他脚下的小孩说的。
周初鸣说完,就绕过周固往后面校场去了。
刚下了雪,还很冷,周初鸣拿着剑的手被冻得通红。侍从们已经将积雪清理干净了,周初鸣站在校场上,从扎马步开始,一丝不苟地完成自己的训练任务。做完基础训练之后,他又开始练习劈砍等剑术基础动作。这一切训练结束之后,天已经大亮了,那几个皇室子弟还在玩,欢笑声传到了校场这边。
周初鸣放下剑,身上出了一些热汗。旁边的侍从走过来,一边给他擦汗一边笑着问:“殿下,想去和他们一起玩吗,休息一天也没关系。”
“不行。”周初鸣垂下眼:“我等会去骑马,结束后去向父皇母后问早,然后就去看书。”
侍从心里对周初鸣既敬佩又心疼,他总觉得这个年龄的孩子还是应该多玩玩的。但太子殿下却很少会主动提出来想去玩或者休息,虽然很懂事,但也让人怜惜。
周初鸣很喜欢骑马,紫微宫有专门用来训练培养战马的地方,还有官员负责这方面的事。霍灵月为他选了一匹性格温驯的小马驹,毕竟周初鸣还太小了。
马场非常广阔,周初鸣骑着马跑了几圈,他还没到能练习骑射的年纪,甚至没法拉开弓弦。风从脸颊吹过,周初鸣勒住缰绳,让小马驹在马厩前停下来。
里面有几匹高头大马,鬓毛浓密顺滑,四肢矫健,肌肉匀称,其中有一匹棕红色毛发的骏马尤其出色,四蹄赤黑,眼神清明。周初鸣有些羡慕地看过去,棕红色骏马对他喷了喷响鼻,旁边的马夫上前道:“太子殿下,这匹马是从西域送过来的,还没有驯服,脾气大着呢。”
周初鸣轻轻地嗯了一声,他拍了拍自己的小马驹,羡慕地朝大马看过去。
该去向父皇和母后问安了,周初鸣心想,他转过身,正好看到大越皇后,他的母后霍灵月在众人簇拥下走过来。
霍灵月手里捧着一个暖炉,身上披着厚重的纯白色披风,将她包裹起来,雪白的毛领遮住了下巴。很多人跟在她身后,低眉顺目,霍灵月看到自己的儿子,缓缓迈着步子走过去。
“刚刚练习结束吗?”霍灵月问。
“嗯,正要去向母后请安。”周初鸣乖巧地应道,他仰头看着霍灵月,努力想让自己显得更加稳重。不过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表现就过于直白了,他的眼睛和无处安放的手无一不显示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想亲近母亲,但没法像其他孩子一样冲进母亲的怀里。
马夫向霍灵月行礼,然后把小马驹带回马厩,周初鸣的视线落在那匹棕红色的大马上,目光充满了向往。
霍灵月笑了笑,问:“想骑那匹马啊?”
马夫连忙道:“骑不得啊,那匹马还没有驯服,脾气大得很……”
棕红色大马不屑地朝周初鸣哈了口气,周初鸣往后缩了缩,抿了抿嘴。
霍灵月按住他,淡淡地说:“你身上有我霍家的血脉,怕什么。”
周围的侍从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都当没听见这话。
对于周初鸣,比起说他是周云深的孩子,皇后似乎更认同他是霍家的人……这一点他们下人是不敢多说的,不过皇帝陛下似乎也不太在意。
霍灵月肆意马夫把烈马牵出来,然后让其他人把周初鸣带到马场一边。她把手里的暖炉随手交给周初鸣,又脱下了披风和外袍,里面居然是一件干练的猎服。
“鞭子给我。”霍灵月说。
马夫迟疑地将鞭子交上去,说:“皇后娘娘,要不还是让我们来吧……”
霍灵月笑了笑,握着鞭子朝那匹烈马走过去。周初鸣完全没见过母亲这个样子,他瞪大了眼睛,好奇又激动地看着霍灵月翻到烈马背上,烈马立刻前蹄跃起,猛烈地奔跑起来,想要将背上的人甩下去。霍灵月牢牢抓住缰绳,在马背上岿然不动,冬天凛冽的风从她脸颊刮过。烈马越跑越快,周围的景象变成虚影,霍灵月心下镇定,一鞭子抽下去,同时用缰绳牢牢地操控着方向。
穿着猎服的皇后和棕红色的烈马几乎是冰天雪地之中唯一的色彩,哒哒的马蹄声急促而狂躁,一人一马的身影逐渐越来越远。周初鸣始终紧紧地盯着前方,双手交叉,几乎眼也不眨地看着霍灵月消失的方向。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的指尖都开始变得僵硬起来,这时候,远处的身影再次出现,越来越清晰。棕红色烈马载着霍灵月一路狂奔,朝他们冲过来。
周初鸣站了起来,朝霍灵月高高地举起手,双眼放光。周围的侍从和宫女们吓了一跳,皇后娘娘的速度丝毫没有下降,骏马的残影如同烟雾一般。他们正要将太子带离,霍灵月已经纵马疾驰过来,她猛地拉住缰绳,骏马高高抬起前蹄,长鸣一声。
阳光从她身后洒落下来,刺得周初鸣睁不开眼睛。霍灵月弯下腰,一手把周初鸣抱起来放在马背上,随后单手揽着儿子,另一只手控制着缰绳,骏马再次奔跑起来。
缩在霍灵月的怀里,母亲身上有一种冰雪般的气息。骏马跑得极快,风声呼啸着从耳边掠过,冻得耳朵通红,他心里却兴奋无比。周初鸣在迎面的狂风中用力睁开眼睛,周围是飞逝而过的白色世界,远处是茫茫的雪,高山和遥远的云,他仿佛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只有狂乱的风雪和极致的安静,空气在他耳边拉出长鸣,身后是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来自母亲的怀抱。
雪花纷纷落下,落在周初鸣的额头上,他眨了眨眼,随后感受到霍灵月抬手为他遮住了风,棕红色骏马的速度也慢下来了。
冬天是寒冷残酷的,但纷纷扬扬的大雪永远都很美。那些雪花晶莹剔透,有着漂亮的令人惊讶的形状和结构,轻飘飘的落在手背上,甚至会产生“雪是柔软的”这样的错觉。
“又下雪了。”霍灵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驱使骏马往回走,对周初鸣说:“你不去和他们玩吗?今天就不必做功课了。”
周初鸣捏着袖口,迟疑地说:“那本《廷议录》我还没有看完……”
“你现在看那个干什么,陶博士让你看的?”霍灵月笑了一下:“他这是夹带私货啊,你看得懂吗?”
周初鸣小声说:“我在看多年前,关于讨论是否北伐的廷议,霍大将军那场……”
霍灵月愣了一下,随后饶有兴趣地问:“那你看出什么了?”
周初鸣认真地说:“有很多人反对北伐,但北伐是对的。”
霍灵月摸了摸他的头,随后下马,伸手准备把儿子抱下来。周初鸣眨了眨眼,跳进霍灵月的怀里。
“至今为止,还有很多人对北伐发出质疑,你有自己的想法挺好的。”侍从为霍灵月重新披上外袍和披风,撑开伞,她接过暖炉,又变成矜持而高贵的大越皇后:“不管是博士,还是我,或者其他人,我们说的不一定是对的,你要自己进行思考和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