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一个相当愚蠢莽撞的决定,霍屹手上才多少兵,才多少作战经验,哪怕他能围住紫微宫,禁卫军拖一拖,后续军队扑上来,他完全不是对手。
霍屹这件计划谁都没告诉,然而霍信非常敏锐,又对自己的弟弟十分了解,亲自把他从北军带回了霍家,制止了这件事。
“父亲自绝换来的霍家一家人性命,你要这样辜负他吗!”霍信第一次对他发那么大的火:“就算你不为霍家想,你为那些追随你的士兵们想想!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跟着你谋反,就全都变成了反贼!”
霍屹在霍丰年的牌位下,跪了整整一个月。
霍屹谋反的计划搁浅于此,之后霍信去了西河边郡当郡守,赏罚分明,霍丰年死了,他的后辈仍然有当官的机会。霍信在作战中,为军臣单于所杀,之后,霍屹便代替霍信,成为了西河边郡的郡守。
他在西河边郡呆了八年,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常汤自信满满地走进大殿。
他一直认为,只要坚持不懈地泼脏水,再干净的人身上也会沾上臭味。哪怕那些脏水毫无依据,但旁观者看了,至少会说一句:如果他没做错,为什么会别人污蔑他呢,他真的是无辜的吗。再不济,跟着骂两句总是没错的。
而当所有人都认为他做错了的时候,哪怕他什么都没做,也足以扭转事实。
更别说,霍屹并没有那么干净。
大殿之内,满朝文武再次聚集,赵平安蓬头垢面地被带进来,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臭味。紫微宫大殿这种地方,向来是极为庄重严肃的,许多大臣皱了皱眉,捂住口鼻。
周镇偊坐在上位,面色莫测,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赵平安身上,而是凝固在虚空之中。
大殿内一时没有人说话,御史大夫常汤向前一步,问道:“陛下,是否现在开始审?”
周镇偊沉默了一会,说:“等等,等霍大将军来。”
御史大夫顿时站定了,他脑海里盘旋着几个问题,又看了赵平安一会。赵平安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冷静状态,御史大夫其实觉得这人总有点不对劲。
过了一会,在满朝文武的等待中,霍屹来了。
霍屹有思想准备,知道这回自己不再是审判席上的人,而是被审判者。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郭解,郭解的事刚刚发生没多久呢,如果他被判为谋反,会有人帮他给家人求情吗。
他就带着这样的想法,走进大殿之中。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目光复杂,但霍屹已经习惯了。
他挥了挥袖子,正要跪下,周镇偊忽然开口道:“霍卿免礼。”
和其他人相比,这就是个很亲昵的称呼了。
霍屹膝盖要弯不弯的,尴尬地站直了。
“你来了,朕很高兴。”周镇偊勾起嘴角:“如果霍卿有谋反之意,来的时候就带着五万北军了。这区区紫微宫,恐怕经不起北军折腾。”
没有人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大家面面相觑,霍屹拱了拱手,说:“陛下召见,岂有不来的理由。”
周镇偊笑了笑,说:“不是要审吗,开始吧。”
于是御史大夫常汤就站出来,他还没开口说话,周镇偊便道:“御史大夫,这审案的事,该由廷尉来,你若有这样的心思,朕可以调你当个廷尉史,你说呢。”
他阴阳怪气地这么一说,御史大夫顿时熄火了,恨恨地站回去。
完全不想惹麻烦的廷尉站了出来,内心哀叹为何自己总是摊上这种事,他没敢看皇帝陛下,也没敢看莫名散发着气势的霍大将军,而是直接问赵平安:“你说霍大将军有谋反的嫌疑,有何依据?!”
赵平安高声道:“多年前,霍屹的父亲霍丰年将军,带北军出征大漠,却因为殆误战机,导致大败,损失惨重。霍屹心有不满,便集结北军,意图闯入紫微宫。”
军队之中的刑罚是最严重的,不听命令就是死罪,殆误战机也是死罪,打了败仗也是死罪。战场上,将领杀几个不听话的士兵祭旗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霍丰年名义上,是因为战败而被定罪,他自绝属于畏罪自杀。
当然大家都知道根本原因是他让越云帝感受到了威胁,越云帝决定除掉他。
周镇偊淡淡道:“此案已经翻案了,霍丰年将军多年来蒙受冤屈,朕为此十分心痛。不过你不知道是正常的,毕竟这几年,你可是匈奴的万骑长。”
赵平安:“……”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没想到短短五年,霍丰年就翻案了?这个小皇帝翻越云帝盖棺定论的案子,这不是打他爹的脸么。
廷尉更是冷汗涟涟,心想陛下你话这么多,不如你来审啊。
皇帝陛下接着道:“廷尉,继续吧。”
廷尉咳了一声,问:“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你才是北军统领。何来霍大将军集结北军一说?”
赵平安恨恨地说:“北军是霍家建立起来的,暗地里便被称为是霍家军,虽然我当时是名义上的统领,但底下将士,愿意听从霍屹的命令。”
廷尉心想,那不说明你无能么,居然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口说无凭,既然你说霍大将军有谋反意图,你可有证据?!”
赵平安朗声道:“有!”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霍屹脸色平静。
就连御史大夫都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平安,大部分人都认为赵平安是想死前拖霍屹下水,有些人虽然平时看不惯霍屹,但也没人觉得他会谋反啊。
御史大夫常汤心里默默打了个突,他平时盯霍屹盯着紧,其实要说霍屹谋反,他心里第一个不相信。
廷尉顿了顿,道:“证据呢?”
赵平安道:“当初的北军,前锋营一千人,左营五千人,右营五千人,各营长和校尉,都接到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的是,三月初三,亥时,紫微宫北门。”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朝北门看过去。
赵平安继续道:“有一个校尉畏惧此事,将那张纸条交给了我,多年来,我因霍丰年将军的知遇之恩,一直为他隐瞒了此事。”
他这话说的可一点都不像假的,细节清晰到这种地步,很难说是编造的。
廷尉听完,转向霍屹,勉强镇定道:“霍……大将军,他说的可是真的?”
霍屹道:“我不曾写过这句话。”
赵平安冷笑一声:“你当然会否认,那些校尉和营长为你做事,纸条自然全部焚毁了,但交给我的那张纸条,还在我家里,就藏在书房暗格之中,请陛下派人搜查。”
周镇偊沉声道:“来人,去查,不仅是赵平安家,当初任职校尉和营长的人也都查出来。”
廷尉提出亲自去调查赵平安的家里,趁这个机会一溜烟跑了。
他离开之后,其他人仍然站在原地,周镇偊抬起眼皮,说:“霍卿站累了,来人给他搬个凳子,坐着等吧。”
于是,便有侍从搬来了一个凳子,霍屹犹豫了一下,说:“陛下,这不大合适吧……”
周镇偊:“要不你坐朕身边来?”
霍屹摸了摸鼻子,只好坐下去。
大殿内便呈现出一副奇异的场景,霍屹和赵平安,两个嫌犯,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其他大臣还站在那里呢。
廷尉去调查,他们便等着,皇帝陛下好像一点都不心急,他随手拿了本奏章就开始看,甚至看入神了。御史大夫默默地动了动脚后跟,站久了之后,脚还真有点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廷尉终于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纸条,满头大汗,后面跟着几个廷尉史。
他一进大殿,就看到霍屹坐着的背影,结结实实懵了一下。霍屹默默地站起身,给他让开位置。
“陛下,确实在赵平安家发现了这张纸条。”廷尉斟酌着语气,道:“当初的廷尉和营长大多已经身亡,臣调查了他们家,并没有发现任何纸条的痕迹。”
周镇偊招了招手,廷尉便把纸条送上去,上面确实有“三月初三,亥时,紫微宫北门”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