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姐姐信佛么?”赵樱突然开口,揪着眉,问方才沿着边坐下的李诏。
“我不能完全了解了悟,如此也说不好自己信或不信。”李诏以为是自己信口说了要去灵隐便被人误以为是什么虔诚的信徒。
“难道径山寺无人讲经么?”赵樱不解,似乎是想问个明白,“我以为你是笃信菩萨才会在寺里待上三年,如今难道还未皈依么?还是说是在带发修行?”
赵樱的过于直白的目光毫不回避地落在李诏的发髻上,让李诏有些无所适从,她道:“佛门多得是俗家弟子,我没有皈依,寺里每日皆有人讲经。”
“我幼时听说书,最不齿武曌假修行,污了这净地。”赵樱娇滴滴的声音将这句话说了出来,纯白无害,好似并没有多余的意思。
而沈绮皱眉,忍不住道:“人说女子当政则是牝鸡司晨,凡事皆要予她个污名。她入感业寺时不过十几岁年纪,与你我差不多,入佛门又岂是她自己的选择?若非唐朝帝王驾崩,依后宫之例,无子女的嫔妃不陪葬,便才为尼。”
正如李诏好似是主动请缨入寺,实则却是一个缓兵之计,为了自保,又正中官家的下怀。
“那么,看来郡主是信佛么?”李诏怕二人起了口角,则出言缓和。
“我娘信佛,我不懂,也不愿去听,只是知晓一些忌讳,尊崇这仪式罢了。人要敬鬼神,这是自古的道理。”
“既然如此,寺边上有测字求签算卦的,或比拜佛要新奇有趣,郡主今日既然道了灵隐,不妨去瞧瞧。”沈绮提议道。
“那求签的摊子还在么?”李诏纳闷地看向沈绮。
“怎么会不在?那签文摇一个中一个,准得很。”沈绮笑,“上次我求了姻缘,签上是大吉,顾鞘过了半个月后就来提亲了。”
“有这么灵的事么?”赵樱闻言面红,显然是被说动了心,“那等会沈娘子也带我试一试摇签吧。”
“好哇。”沈绮毫不知情,似是自个也兴奋起来,攒动李诏也去摇签筒。
于是赵樱按捺不住地撩开车帘,四处张望了一番,对不远处骑着马的两位少年道:“先去寺外求个签吧?听说灵得很。”
赵玱像是个脾气极好的主儿,坏心肠都不外露,似是从来只说“好”,永远不拒绝。
果真,求签的摊子还立在那儿,那位看似久经世事的老板眼色依旧精明,也没什么大的变化。
沈绮先一步领着赵樱去求签,指教了几句如何摇签筒解签文,自个便走到相对空的一处空地上,闭目,三鞠躬,嘴中念念有词地晃动签筒,甩出一支签来。
赵樱见势,亦有样学样地求了一支签。原本不相熟的两人倒也立刻熟络起来,兴冲冲地去匹配相应的签语。
山风从松树间灌入,枯枝抵挡不住寒意。
李诏没被沈绮鼓动成功,也不想凑近被那道士模样的老板认出来,于是就站得远了些。有些冷了,便立在门口买香火的小屋后头,将脑袋缩进大氅之中。
一回头才发现赵玱与元望琛就在身后。
她挤出了个浅笑示意,又将头转了回去,望向那同老板解签语的二人。
“昭阳君怎么不去求签?”赵玱没话找话,客气地发问。
李诏准备回复时,恰好对上了元望琛的眼。少年一副洞察知悉她干杵在此处的缘由,却没替她回答,更像是想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一个答案。
“倘若心中有惑拿捏不准,求签又有何用。即便签文准确预知,告知你我往后结果,是不是意味着我什么事儿也不做便就会受到命运安排?又或者我对结果不服,想着法子去回避,那这签文上的结果还作不作数?如何说它是准还是不准呢?”李诏头也不抬地同赵玱道,“诚如求签算命,不过是求一个心安与寄托。若签文是凶,付点铜钱给那位老板,他口传一个法子,好似就真能逢凶化吉一般。实为可笑。”
赵玱闻言,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转向元望琛,忽然又瞧见了他手中握着的什么。
少年撇了撇嘴,淡淡道:“看来昭阳君不信神佛,信的是自己咯?”
被元望琛一语中的地说出心中念头,李诏一时胸口感慨,却没说话。而是听赵玱惊奇地与少年轻声问道:“你也不信这些,什么时候又去摇了签筒?”
元望琛笑笑没有否认。
李诏觉得奇怪,便往少年那处瞧了一眼,却见他手中那张半卷起来的签文纸张似是有些旧,已经被捏皱了。
“上面写了什么?”赵玱又小声问着少年,顺势探头过去,低声默念着打开了一半的签文:
“落花流水两无情,家宅忧疑主不宁……”
赵玱读了一半,眉头一皱。
元望琛却好似不以为意。
李诏一贯读不懂他的神情,在听清楚签文后心间却无法克制地发烫起来。
少年迎着李诏此时咄咄探过来的目光,没有闪躲,当着她的面撕了这一张签语,从从容容却轻轻淡淡地道:
“在此说破。”
行云流水般自然的动作,好似宣告着与她无关。
李诏脑后一热,当年所抽的签文她还记得明白清楚,这么被逐字逐句地再度念出来,使得她越发疑惑乃至一瞬百思,却不得其解。
难道这一张少年手中的签文正是她曾经抽取的那一张么?为何会被保留至斯,又在今日拿出来?若她今儿没遇见他,也不曾借口说要来灵隐,他还会另找时日将这签文露出来么?
她不免对自己的猜测将信将疑。
想着眼前这位少年怎么如今说话做事,皆是套路,似是为她布下了天罗地网十面埋伏,时刻等着她掉落陷阱一般。
她还记得元望琛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本事,想着自己又有什么地方惹他不顺心了,这么一张说她时运大凶的签文都要被他存放至今。
李诏以为日子过去能抹平一些尖锐刻薄的痕迹,想着自己原先为了赎罪亦待他不薄。
赵玱看不懂二人的神情,亦没有多问。反倒是识相地走远了几步,去看赵樱解的签文。
以至于留在原地的李诏和元望琛二人忽然陷入更难言的窘境。
还是李诏按捺不住心切,将手从温暖衣裳里抽了出来,伸到少年面前:“把签文给我。”
“撕掉了。”元望琛瞥了她一眼,没有动作。
“你拿着这个做什么?保留这个至今,十足像是在看我的笑话。”李诏面上拧着笑,并无看向身边人,言辞中满是忿忿。在外人看来,这俩人并无异样,好似一派客气谈笑的模样。
元望琛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撕碎的签文,看着她道:“昭阳君错了,这是前段时日我抽中的。不想竟与你是同一支。”
霎时李诏脸颊发烫,又一次的自以为是使得她像是被直面打了耳光一般,浑身不自在,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像是在为自己开解:“元大公子好兴致,这类下下签,为何要放在身边?”
“人有胜负之欲,即便对手是命运。如今看来,我与昭阳君或许有相似之处,”少年侧了一下头,与目光探寻过来的李诏对视,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愿信命罢了。”
“是而放在身边要时刻提醒自己?”李诏似见了怪人一般瞅向元望琛,裹了披风,道,“你比我想得开。”
只在大雄宝殿饶了一圈,赵樱便觉得听和尚念经简直了无生趣,而几人各怀心思本意也并非来参拜,是而便达成一致决定下山。因沈绮与李诏未乘自己的车,赵氏兄妹好人做到底,在逛完寺庙后送人回府。
沈绮先行下了车,走之前留给李诏一个好自为之的无奈眼色。因而此刻唯有赵樱与李诏在马车上。
“诏姐姐与阿琛哥哥自小就认识?”见沈绮远去,赵樱拉下了挡风的车帘回头笑着看向李诏。
被主动提及与元望琛的关系,李诏倒是也没有惊讶这问话的人是赵樱,点了点头:“原先我们都住在乌子坊。”
“真好,”赵樱凑到李诏跟前,瞧着她的脸色,弯着眼儿道,“阿樱好羡慕诏姐姐,打小就在临安府长大,与阿琛哥哥一直都玩在一起。”
李诏眉头微跳,何尝听不出赵樱的眷慕之心。她停了停,借此机会只是做了一个试探:“郡主妹妹如今来了临安,这次会待得久些么?想来往后多得是空闲和机会与他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