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诏蜷缩在被子里,被角挡住了她的半张脸,而整个人被突然起身的少年落下的阴影笼罩。
光线氤氲之中,只瞧了一眼元望琛探究的眼色,李诏便意识到他方才什么也没有听见。于是她侧了侧身子,将被角拿开至下颚处,露出一个小小的下巴,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在这里?”
好似他不该在这里,她并不想见到他一般。
原本眼色沉静的元望琛猝然忿忿地笑了一声,一手拿过搁置在床头刚温好的药碗,双眼望入李诏的眸子里:“昭阳君要谢我救了你一命。”
“何来救命之说?”李诏瞥眼看向元望琛,又看了一眼药碗,试图起身想要一个平起平坐,不习惯于他自上而下的蔑视态度。她撑了起来,往后坐了一坐,抬头才发觉少年的目光并没有从她脸上转移开去。
李诏忽觉不自在,被这般大胆丝毫不避讳的目光直视,她遽尔面色发烫,似为了掩去尴尬又道,“张公公和其他人呢?眼下算是个什么情况?管中弦去寺里寻不到我会与我爹说的,今日我的药还未服。”
“昭阳君不知道的,就当不存在罢。”元望琛俯身逼近,李诏只觉四肢升温,蓦然闻他道,“何必去关心不相干的人呢?”
回避元望琛直视的目光,李诏嗅到了少年身上的清冽味道,不明白他何时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眼光炽热不见从前的清冷,三年如何令他变得越发张扬强硬?
她瞧着少年手中的汤药微微晃动,深色的平面倒影出元望琛细致的面容,似是比眼见的他更加温和一些,而碗沿晕上一层棕褐的药汁。
“你说谁是不相干的人呢?”李诏蹙眉嗅到中药味道,轻声道,“分明是你如今凭空出现。”
她如此质问,让少年面色蓦地生寒,轻笑道:“昭阳君不敢喝?”一边又瞧着她脸色。
“我何必怀疑你呢?”李诏敌不过激将法,接过他手中的碗,望着浓稠的汤药,在身后找了一个倚靠,将药一口喝尽。
设法用舌尖辨识草药,她不解的是,分明她的处方时常在变,少年手中的这一碗却与最新开出的方子一致,没有出差错。
这更叫人不寒而栗,她以为躲在径山寺能逃开一些人的眼睛,却未意识到她自己未见到他人,不意味着他人便不能见到她了。
这是自己的一叶障目。
少年看着李诏微微扬起的头,散落发丝下露出的白皙脖颈的折线,道:“本也该要李右丞知晓的。”算是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我本应还在径山寺里,却突然失去踪影。这次竟是拿我做人质吗?”李诏细思后,笑着看向元望琛,“我本就时日不多,即便要我死,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关系呢?”盯着他道:“还是说,有什么事迫在眉睫?”
元望琛咽下一口气,似是心不在焉地拍拍李诏的被子,道:“昭阳君好好休息,操心无用。”
李诏等元望琛离开后,起身穿了鞋打量四周。这是一间两丈有余宽的屋子,是在第二层,房门与窗柩都是梨花木,抬头的画似是新漆上的,前厅和内舍隔开,比她在李府的闺房的大上两倍,比她在径山寺里的屋子大上五倍。
她不由得在想,自己究竟是在哪儿。
推了推门,元望琛下楼时已将门阖上,而外头驻守的侍女听闻动静,便问她:“昭阳君有什么吩咐吗?早膳已经备着了,过会便送来。”
她似是被人看管住,不能自由走动。
不一会儿,窗外传来一阵铃铛声,夹杂着男男女女的欢笑声。
李诏坐在屋内,透过小窗往外看去,却因枝条层叠掩映,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来人的踪影,只能作罢回到屋内。
屋外楼梯上的脚步声清晰可闻,李诏不由得竖起耳朵,却听到元望琛和一女子,以及另外一个男子闷闷的声音。
她思觉对之并不熟悉认识,却被敲开门,有门外的侍女将盛好的粥与小食皆在她面前一一摆好。
李诏喝完了粥之后,楼下的几人的说笑还未停止,她却因隔着一层楼板听得模糊不清。望着空空的碗,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种莫名的不快。
天欲雪,云满湖,窗外枝叶枯黄,仿佛风一吹便会尽数凋落。
她把椅子搬到窗台边上,点了暖炉,随手拿起整齐摆在书架上的编纂好的医书,翻了几页,无心看进去一个字眼,还是被楼下尖细的女声吸引去了所有注意力。
李诏还没放下书,就听到自己房门被敲开,见侍女进屋收走了用完的膳,却在关门之时,于隙缝中,瞥见了方上楼来的那位陌生女子,正满目笑意地低头与身后之人说着些什么。
她认得那个衣角,是今日元望琛穿的那一身。
随后门被彻底阖上。
李诏垂目,清晰听到外头人言:
“怎么我就不能上来了?”说话的少女一身粉衣,“听说阿琛哥哥你昨夜把人截胡了?”
元望琛弯了弯嘴角:“你见到了又如何?”似是大大方方地承认这个事情,并好不避讳地告诉眼前少女,李诏就在这个屋子内。
此话倒是令这一位妙龄女子不知如何回应,自己的心思似昭然被瞧得清楚,她面色羞怯又不甘心地道:“只闻其人,未见其面。阿樱自然也是要瞧一瞧她是何许人的。”
听到此,李诏恍然。
这一位女子,应当是远西王的幺女赵樱。
她知远西王和官家素来亲近,却亦是她父亲的故交,而朝中素来两面三刀,倘若要对李罄文不利,可会有远西王掺和一脚?
不然为何赵樱能公然找到这个小楼,且知晓昨夜自己被接出寺庙一事。
可她话中的二字却让李诏蹙了眉头。本是官家之意,遣派张公公来擒她,元望琛又是帝后为太子选的伴读,如何会用到“截胡”一词呢?
心口不解,脑中却猛然回溯少年方才盯着她的,那番浓烈的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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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一己之私???“往后别喝酒了……
不过几天,李诏在这一幢小楼的作息日益规律起来,到点吃饭喝药,横竖都是这般过日子,在哪都是一样。只是在一次偶然间有听闻侍女说楼下来了一位年轻医丞,却被元望琛令人送了回去。
李诏自觉自己在屋里待得耳目顿感疲乏,竟然也没注意也不记得有什么医丞来过,然而一经人言语,心中笃定那所谓的医丞定是管中弦。
夜深寂静,唯有几粒雪籽落进窗户,通过没阖上的窗户,在桌面上融化开来。
她夜里睡得极浅,或是因为自从去了径山后,半夜听闻隔墙的声音,便不能如从前般睡得踏实。
而在这间小楼的夜里,有几次醒来时,却总能觉察到晚归的少年,轻声入屋,待一会又离开。
就像今日下的一场小雪,雪落无声,雪化沁凉。
只是元望琛这一次来得特别晚,步伐亦非往日平稳,李诏闻声只觉他似不分轻重一般,左右虚浮摇晃。
子夜从窗户中漏出来的一点光亮也被他关上。
李诏紧闭眼睑,装作一副睡熟的模样。
脚步声愈近,他身上萦绕的酒气便愈浓。合着眼的李诏试图去猜测眼前的少年到底喝成了一副什么模样。
离开临安城的时候,他不过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郎,眼底的倔强之中依然显露着稚嫩。
李诏记得有一日在扶摇楼前他父亲元瞻的那酒醉糊涂的狼狈景象。饮酒无度,分明少年是深恶痛绝的,她以为如今的他本不会、也不该喝这么多酒的。
元望琛重重地坐在了床沿之上,似极为疲惫地喘气,而整个人的动作更是缓慢。
李诏觉察到有一双手探近,顿时心中惶恐,她眼睛不敢睁开,浑身一下子僵直起来,可等了半晌,他却只是替她往上掖了掖被子。
元望琛似脱力一般,做完这一个动作后,将脑袋靠在床头柱上。
过了许久,也没有发出其他声音。
李诏只听到少年的呼息声和缓平静。
她不知道身边人正在想些什么,还是说已经睡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