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诏摇了摇脑袋,还未等他开口,适时地想起了那张小字,没头没脑地答了一句:“儿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补上了礼官和教导嬷嬷提到的回礼。
李罄文显然是愣了半拍,望着李诏的头顶,哑然失笑:“诏诏还是诏诏。”
李诏不知为什么鼻子一冲,眼底一下子晕湿,没敢抬起头:“明明已经长大了,爹爹若有什么话,是不必瞒着我不讲的。”
“我哪里有什么话好瞒诏诏的呢?”李罄文极为自然地回答,好似于其他事一概不知。
“我是得病了。”李诏吸了吸鼻子,“爹爹你知道的。”
“不过阴虚贫血而已,有病就治,请了管医丞隔日上门诊疗,有什么不能好的吗?”
“你就这么相信他么?”李诏揩去了眼泪。
李罄文却避重就轻:“他是如今宫里最信得过的医官之一,你的病会好的,不必多担心。”只字不提昨夜晚上他们之间的对话,仿佛不在意,亦或者只想否定那番推论一般。
李诏无奈,欲言又止,李罄文似打定主意不想告诉她任何事情,眼下她也只能装傻卖乖:“那我便信爹爹一回。”
她嘴上这般说,心中却不这样想。
总是这样,表面一套顺承,背后又谁都不信的模样。
盘算着李府知情昨夜事的又有几人?想着为了不让老人家操心,也为了不走漏不必要的风声,李画棋应当也什么皆不知,李诏考虑了一番,估摸着这上上下下或是只有李罄文一人知晓。
医馆里的偶然出现的宫内姑姑,是听命于她姨母杨熙玉的,她现如今一时半会也寻不到她,不晓得能从这样口风紧的大宫女口里问出什么来;婧娴昨天太晚才赶过来,虽然照顾她长大,但终究还是李府的仆从,一些要事不会事无巨细皆告知,更要看李罄文的眼色。那么难道她无人可问了么?……李诏豁然想到了那个昨天置身事外的人。
第十五章 无赖???“你疯了?”……
她看似好像什么皆不在意,实际上那不过是她安身立命的盾。
李诏本就别提有多执拗了,在想不通的事情上更是一根筋。
夜深了,等周遭的窸窣动静都消散。
李诏从床上爬起,简单换了一身衣服,束了个干净的发,轻手轻脚地将门窗皆关好。掏出院子后门的钥匙,从后道离开到了马厩,小声唤醒了被她扣去月钱闷闷不乐的马夫。
月光之下,马夫李宝只望见自家大姑娘明晃晃的脸,分明一点也不凶狠,却处处透露着不快:“闲着吗?”令他不禁背上寒毛直立,细思自己又哪里做错了。
“姑娘有什么吩咐的吗?”李宝战战兢兢地答,想着才被她训过,不由得夹着尾巴做人。
李诏对他本就极为不满,要知道李宝的臭嘴得罪的也不止一人两人,惹出的事也不止一件两件。
早年年间在太学门口冲撞元太妃的车马,早些时日又在医馆门口与元望琛出言不逊。
“先是狂言,再是怠工。李宝你好似不想在李府办事了?”李诏露出费解的神色,说着轻飘飘的话,似扯住了人的小辫子,若说要将他辞退也无人会有意见。
被言语威胁,李宝吓得不轻。连忙匍匐在地:“姑娘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小的自然知错!”
“知错?”李诏笑,“你知道自己有什么错?”
“小的这嘴从前就是管不住,脾气爆,我是下人,讲话粗俗,姑娘有雅量,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我吧,我还要娶媳妇呢。被李府辞了哪还有人敢要小的呢?筋骨还要姑娘抽一抽,当牛做马都好,放小的一马,以后也不敢乱说话了。”
“你倒是知道呀?”李诏望着地上那人儿,“你那时这般狂妄,好似天王老子,我以为你不知道呢。毕竟不知者无罪。”
李宝听后又疯狂摇头,这姑娘就是在诈他,讹他上瘾了。
“想将功赎过?”李诏眯起眼睛,一时恶趣味作祟,看向他,笑得狡黠:“给你个机会。”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李宝连忙道:“姑娘请讲!”这番毕恭毕敬的模样倒有些滑稽了。
环顾打量着四周,最后才说出来意:“我要用你的马车。”李诏不放心又添了一句,“嘴巴要紧,干事麻利一些,不然若是管事的爷爷晓得你前几日的猖狂,给我李府抹黑,那么下个月铜钱也别想要了。”
“好好好,小的保证不讲!姑娘尽管来差遣。”李宝做了个闭紧嘴巴的姿势。
李诏计划通。
一切就绪,上了车,离开府门后,少女才与他道:“去乌子坊的老宅。”
还未到宵禁到时候,但李诏的马车还是跑得飞快,她怕去晚了那人睡下了,便在今日就什么也问不到了。
凡是有疑惑,李诏委实难以拖到第二日再去解惑。今日要确定的,便不想拖到明日,不然又是一夜辗转。
今日是今日毕这一点,倒是从李罄文身上学来的。她这位父亲办任何事皆会记录在册,给自己允一个时段,倘若做完便在本上划去。像是划去烦忧。
马夫绕到了乌子坊李府老宅的旁侧停下,李诏一个人下了车,让李宝驻守原地,依循着幼时的记忆,摸寻到一墙之隔的两家各有几块一直有松动的砖块。
手指上沾染了青苔和泥土,李诏终于找到了那个杂草丛生的位置,一边惊讶于竟然还未和好泥墙,一边又将砖块抽出了几块,估量了大小后,自己钻了进去。
说起来是有些不雅,叫人贻笑大方,小时候爬墙也就罢了,如今她还在这里钻洞。
小院子正对着的便是元望琛的屋子,灯火还未吹熄,她甚至能在纸窗上看到他的几个深浅不一的重叠影子。
幸好他未眠。
李诏见他的婢女已经回去洗漱,四下无人,便立刻出来,趁机三两步跑到少年的房门口,凭借着肢体肌肉的记忆驾轻就熟,一把推开了他的木门。
因辨音迟缓,元望琛才放下笔,抬起头,见到乍然出现在他屋内的李诏,散发落肩,衣袖处有些灰尘泥渍,颇有些吃惊。
脑中想出了几个她如何来到他屋里的法子,最后确认到“钻洞”这一途径的答案之上。
少年心间发痒,有什么陈旧的情愫从脑后一哄而上,他告诉自己这是错觉不可信。他不明白,更没想到那个没填上的洞竟然又被她所用。
以至于时至今日,不知从何问起,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一句,如李诏所猜想的一般,不是什么样的好话:
“你疯了?”
李诏气喘吁吁地将身后的门关上,又走近,伸出手来挪了油灯的位置,吹灭了元望琛桌上的烛火。
整间屋子一下子陷入黑暗里。
对光线还未适应,李诏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朝着这个人影直直地道:“昨晚你听见了多少,又看见了什么?”
元望琛皱眉,避开了少女扑面而来的轻柔气息,轻轻地嘲弄道:“我哪里能听得见什么。”
李诏急得胡乱抓了一把,不晓得是他哪处的衣料,只是说:“我怕自己病得不轻。”
“你的确病得不轻。”少年挣脱了开来,与她划清了距离。
“昨夜管中弦是与我爹爹交代过,我活不过二十岁么?”
李诏急切渴求着一个答案,从他这里反馈的一个答案。
“你当是梦?”元望琛才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冷静地拉回手臂,不流露一丝心中反复的态度,似是在置之度外一般,评定一件与他不相关的事情:“不要做梦了。”
一弹指的停顿,空气里隐隐传来蟋蟀的叫声。
元望琛在想,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过生硬了。
尔后少年才听到她似是无可奈何又落定一般的一个字:
“好。”
说完这个字,李诏无法克制思绪游离,再度陷入沉寂。
她脑子还是空白,不知人生在世的意义,亦不明白这缩短的年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死好似离她很远,如今却是一不小心便能落入这个深渊里。
死之后的世界又是如何?李诏琢磨着自己生时没见过娘亲,不知死后是否能再与她再相遇?孟婆汤和奈何桥的故事是真是假?化作天上的星星这个说法又是从何说起?倘若有六道轮回,是这辈子的自己死后立刻投入下一世被迎接出生么?那她又会是什么?上三道还是下三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