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自私。”少年看向她道。
李诏轻轻摇了摇头:“这一场晕厥比之以往都不同,醒来后的疲累乏力,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垂垂老矣的老妪。倘若我往后不能自理,万事皆要你帮手,你会嫌弃我的。”
少年蹙眉打断道:“你又不是我,也没有什么‘倘若’。”
“好罢。”李诏笑了笑,似又想到了什么,说:“早几年的时候,我悄悄拿了你的生辰八字与我和过了。谁都不晓得,算出来讲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而我便向你表露心声,哪里晓得你断然拒绝,我伤心好久。后来灵隐山下的那一摊算命的签文又说我二人彼此之间是落花流水两无情。谁能明白呢?”
“你在嘲笑我拿了庚帖?”少年嗤了一声,显然不满满脸是笑的李诏,“我也要坦白一件事,你的那张落花流水的下下签,是我拾走了。那日我们在山上,我撑着面子说谎是自己重新摇的签,怕你觉得我实为病入膏肓,藏人签文,不想被你看轻。”
“我笑你变得迷信起来。求佛算命,像个神神道道的小老头儿。”
“既然你是老妪,我是老翁,倒也算白头偕老。”
“元望琛你这话太腻了!药喝了不消化。”李诏咯咯发笑到腰疼,弄得少年颇为不自在。
“别笑了,说不过你。”元望琛拿开枕头,又为李诏顺了顺气。
李诏笑得有些累了,哑着道:“平日也瞧不出,你挺会照顾人。”
“我才不是某些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元望琛哼了一声,“省点力吧你。”少年见她裹紧了被子,想了想,嘴角不禁上扬:“往后你我的孩子,我便是要教他们自力更生。”
李诏嘴角莞尔,却有些不敢去想以后,自觉不能败兴,便说了声:“好呀。”
元望琛似觉察到了些许异常,他又腆着脑袋说:“你要是不想要孩子,那就不要。”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不能只听我的话呀。”李诏想伸手抱住眼前越发可爱的少年,似乎是觉得他往日的桀骜褪去,竟然藏着如此不经意的笨拙与腼腆,反差极大。
然而她却抬不起双肩。
第一百零一章 与愿违???“如此,我们之……
大暑将至,李诏似乎是能下床走走,只是极其容易乏困。
元望琛从宫中回来,便每每要陪上她半日,从朝中大事讲到街坊琐事,挖空心思谈古论今,为得是为她消磨一些无聊情绪,乃至于陷入不必要的自我怀疑与反省中去。
平南王远赴巴蜀,与云南王旧部残兵交锋,三日便报捷,远西王妃邹若自刎谢罪,而郡主赵樱被接回天子脚下安顿在原先的帝姬府中。
远西王热病复发,辟谷时知晓妻女之事后,咯出一口血来倒下,自顾不暇。然此时朝堂上传来佳讯,李罄文月底前便可放离。官家不言贬谪,只等昔日右丞自甘请命辞官,告老还乡。
李诏听了元望琛讲了传闻,笑说:“哪里有乡?祖父还算半个明州人,几位叔父倒也在那儿,只是爹爹从小临安长大,所谓的‘还乡’,难不成要回到乌子坊?”
她自然是等着少年来附和,哪里晓得空气安静片刻后,竟听到一件她还未听闻之事。
“倒也不是不可以。”元望琛握住李诏微凉的手,在这个暑气渐浓的日子里找到一丝阴凉与平静,“你家的老宅,眼下未住人家。”
“那索性将你我院子的隔墙推到,重新砌出一道门来。”李诏坐到摇椅上,耳边知了吱吱叫个不停,她抬头,向树荫下的元望琛提议。
“你倒是想得美。”少年摇着扇笑。
然而除却元望琛之外,另有一人来府上来得极为频繁。
闻前些日子,分明是某人大喜,此人却郁郁不乐。尔后听沈绮本人道,只因沈维的怯弱以至于她不得令李诏见证自个的婚事,听李诏病倒后更为自责。被章旋月在门外撞见多次,邀请入府后,她竟是在李诏床前痛哭了快小半个时辰。顾鞘来接她时,沈绮眼睛都肿到几乎睁不开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顾鞘又疼又恼,对她道。
“这是我的错啊,”沈绮还在揉自己的眼睛:“我良心不安,似一个丢下朋友的负心人。”
“你的的确确是一个负心人。”是一个重友抛夫的负心人,顾鞘想。沈绮大抵是自责情绪占了大半,而觉无可挽回,是而一有空便来李府,比娘家去得更勤快。
后来李诏又听元望琛说顾鞘坦言他对自己近来也颇为不满,全因她晕厥的时机不对,以至于大婚之夜沈绮全部心思维系在她这件事上,差点跑去医馆探望,被人误会新娘是不是悔婚了。
李诏未想这看似温文尔雅之人心底亦有这般心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又与元望琛道:“确实对不住顾鞘,何时我们四人吃一顿饭,我做东算是赔罪。”
“你陪什么罪。”元望琛挑眉。
然而她却只能遵医嘱,始终未能找到机会外出用膳。
再后来,李询李谢回来了,刚回来那天恰遇上了正在李诏屋内探望的赵檀赵棉。
僵持了一会,两个男孩子才记得要行礼,连忙抱拳道:“檀姐姐好,棉姐姐好。”
“真热闹。”那高高在上的赵檀无法应对这些小男孩,只吐出了一句话来。
“人多了才团圆,”赵棉打着圆场,让这位不怎么会看气氛的帝姬下一个台阶,对李询道:“询儿,好久不见谢儿了呀,让我抱一抱他,你阿姊醒着,先进去吧。”
坐在床上的李诏在里头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见李询进来,笑着对他道:“一家人几乎都在这里,像是过年了才有这副光景。才几个月,你又长个了?”
“阿姊。”李询走到她跟前,见到她明显瘦削了不少的容颜,却突然红了眼,似乎是想伸手抱一抱李诏,又有掺杂着几分男孩子的扭捏,看着她道:“回来了真好,”想要重新提起一个笑颜,然而怎么也挤不出来:“可是祖母不在了。”
李诏闻言,眼底发酸,吞咽了一口水,伸手拉住李询,将小小的男孩子抱在怀里,拍拍他的背:“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祖母信佛,你要想着她是往生极乐,如今或成了佛在关照着我们。人世间的‘死’不过是一场告别,她以另一种方式,在另一个地方‘活’着,而我们,往后总能相见。”
“阿姊,信佛之人才能去到西天,否则我来世还进入六道轮回。倘若我不信,我们怎么与祖母相见。”李询却是一语道出其中纰漏。
李诏愣怔片刻,心中酸楚,仍然试图解释:“我们都在一个世界,要相信能感知到。”
“这是安慰人的话,死便是死了,没有来世。”李询发出闷闷的声音,语气近乎呜咽,“我听说你病了,我又担心又害怕。阿姊你要健健康康,在人间待越久越好。我可只有你一个阿姊。”
她心中一震,细腻的情绪交错蔓延至四肢。
李诏不自主地摸了摸李询的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觉解释感慨皆是无力。而赵棉牵着李谢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四岁大的李谢见到李诏他们这番模样,不明所以,亦伸出小手口齿不清地道:“要抱抱。”
赵棉在外头听去了一些对话,霎时泪涌又悄悄将眼泪抹去,四人凑在一块,无须多言,扑倒在她床前默默哭了好一会。
以至于赵檀的情绪也被感染,也加入了这个姐弟们互相拥抱成一团的境况中。
哭哭笑笑,心绪起伏,赵檀眼底挤出了几滴泪后就干了,便又拧着眉对搂着大伙儿的李诏说了一句:“李诏,你手不酸么?”
这下大家才散开,一阵哄笑不自已。
按照管中弦的话来说,如要恢复,情绪不可有大波动。因而得道高僧无悲无喜,人人皆高寿。
然,唯要能“治愈”,才有“恢复”一说。
李诏心思时明时暗,无法看开,感受到身体不见好转,甚至每况日下,却告诫自己不要往坏处去想。她自知唉声叹气影响心情,便从一开始就要从四处皆是病患的医馆中搬离。
心理建设的催眠麻痹作用有些时候在现实面前是不堪一击的。
李罄文从凤山门出来的那天,章旋月、李询、李谢、李画棋以及赵遉、赵棉,甚至于病中的李诏都去迎接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