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撇了撇嘴,倒是不在意到底那些嘉奖是不是奉承:“闻说你同孙太医近来要参加蜀地的论道,还有其余一些医官同行?”
管中弦点了点头:“我与她皆不在临安,届时昭阳君来医署时,可跟随姜太医,他颇为擅长脉义针灸。”
李诏整理草药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似不由分说:“带上我一道去巴蜀。”
“要走水路,多有不便。”管中弦觉得好笑,亦不听其说辞,直接拒绝,“昭阳君能在江上安然度过数十日?万一有事,颇为冒险。”
李诏却不以为意,对管中弦道:“多谢管医丞挂念,只是,信不过我也就算了,可总之我们还有孙太医呢。”
“此事也并非你一人就能做主的。”管中弦用杵研磨着药粉,敲击声让李诏略微有些烦躁起来。
恰逢孙茹进屋,管中弦便将此事当做笑谈讲了。
李诏见孙茹还在思量之际,趁此机会,与之颔首道:“要麻烦孙太医了。”
似是考虑再三后,孙茹闻言浅笑,看向管中弦道:“你也在,昭阳君不会有事。”
“还要去与太常寺容副使以及院判报备,添补上这个名额。”未曾意料到是这么一个反应,管中弦不好驳斥孙茹,只是没好气地与李诏道:“也罢,是死是活是你自己的命。”
却惹得对面两位女子发笑。
这厢李诏几乎没同李罄文多费几分口舌,问过有谁同行后,他便放心应允了下来,想来是心中有歉意,如今便对李诏管束得宽了些。
这般令她放纵自如的蝇头小利,李诏何乐而不为,最好能有多少便有多少。
几日后,太医局此行五人便按期出发。李诏本以为在武林码头坐船,沿着运河再到大江,航船一路向西游,未曾想到因为扬子江有些航段冰未化,到岳阳前皆是坐马车。
这么一来便叫李诏觉得有些失望,不仅要与他人蜷缩在马车中一路颠簸,更瞧不到波澜壮阔的大江。
未见赤壁,轻舟过荆州,两岸巫山重雨,江面倒影绵延重山。
因大江上游险阻,水流湍急,是而需要换乘内航的大船。登上船时,却在甲板上见道了自临安赶来的另一行人。
“上来吧。”李诏闻声,搭了孙茹一把手,立稳在船头。
看清来人的面容后,让李诏遽尔产生疑惑。
“昭阳君。”熟悉的声音交缠在江风之中,少年立在船舷一边。
“元奉直郎。”孙茹却先一步同其行礼,见元望琛点头回应后,便领着众人去船上寻各自的内间床铺了。
李诏见势自觉也应跟着他们,却被管中弦拦按住:“行李在我们这儿,先给你运过去,不用急。”
这个动作落在元望琛眼里,他不禁去瞧李诏的眼色。与猜想的一样,印证了留在此处面对他的少女是有些许不情愿的。
他似是稀松平常,又对她道:“等会船开了,江上风更大,我们先进去罢。”
“是南风了。”李诏道,“暖和不少。”面上轻拂过的春风并无凉意,发丝被吹缠在了脸上,她将之绕到耳后,看向少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就像是回到年前,他刚从张公公手中截下李诏,她方从临安乌子坊上的小楼里头刚醒过来时一样。
李诏问了同一句话:你怎么在这里?
元望琛望着李诏的眼睛道,一点也不打算含糊其辞,径直而坦荡:“奉太子之命,送景夫人骨灰回蜀地,以慰告远西王妃。”
一瞬间恍然。
是而,她从此话中细细咀嚼出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一奉的是太子之命,二送的是景夫人骨灰,三是回蜀地,四是慰告王妃。
亦是可理解成为赵玱将将握着实权,而婧娴是远西王妃之人,如今尸首已被火化,颇有种杀鸡儆猴之态。
念及此,李诏张了张嘴,想问临安有什么变化,朝上几位是否平安无干戈。而将罪责都数落到远西王妃身上,是否意味着自家父亲又与远西王和解了。
她身上的毒,果真是邹若授意下的?
李诏有太多想问,不晓得元望琛究竟知不知道,心中回旋许久,又怕少年等她开口失了耐心,千言万语待说出口时,却只剩下:
“你是一个人来的?”
霎时,元望琛似是释然地笑了笑,看着她却说出她根本不想听到的答案:“我同赵樱一起来的。” 似是刻意一般。
李诏愣了片刻,点了点头,文不对题地说了一句好。尔后又颇有些不服气地道:“公主府都建好了,郡主回来做什么。”
少年道:“她说要同王妃见上一面,也好将府中的冰扇带走备着过暑。”
借口。
李诏心中笃定地冒出这两个字来,面上却还是笑笑,一派和气的模样,四周顾盼了一圈:“怎么也不见她人?”
“郡主晕船吐了一路,应是已经躺下了。”元望琛仔细瞧了一眼李诏的脸色,微微低头贴近她耳侧,又轻声问,“你还好吗?”
她强作镇定地回答:“事先服用人丹和姜片了,便无事发生。”
“走之前,舅舅与我说了,你也要来巴蜀医术论道,”元望琛也坦白道:“只是学医月余,修为尚浅,却做事躬亲。”
这话看似褒奖,在他嘴里说出来,倒显得更为刻薄。
李诏有些不快,似是努力做事,却被认出了自个的弱点,也记起太医署设在太常寺下,而元望琛的那位舅舅是容侦是太常寺副使,分管太医署。
“我只不过是为着离开钱塘一段时日,为躲过一阵子是非。”她平静地说完后,抿了一下嘴。
“眼下是非已解。”所谓“是非”他指的是婧娴的事,元望琛想了想,与她说,“他们不急找出凶手定罪,因为景夫人即是戴罪之人。”
“她有什么罪?”李诏抬眼瞧向他。
少年似是在估量如何与她开口,眼光扫向船外的奔流不息的江水,回过头来又道:“闻说她在太子身上种了蛊虫。此类蛊虫若寄身,久之,使人精神涣散,思维全无,便是行尸走肉的傀儡。”
似是闻所未闻,李诏以为自己在听说书人讲什么神魔演绎的鬼怪故事,可元望琛神情不似骗人,她也只好顺着此话再问:“如何发现的?”
“钦天监有人能识破巫蛊,曰因中蛊之人气绝,蛊虫自然也就死了。太子殿下是觉手心剧痛,动了小针刀,果不其然挑出了漆黑蛊虫。”元望琛嗤了一口气,“不明白是什么道理。”
李诏思觉不可思议,却因未亲眼所见便也不好非议。若真是婧娴所为,那她自觉与之相处十余年,却真的全然一点都不了解此人。然若是他人所做而嫁祸于人,如今亦死无对证了。
死人不会说话,便可将一切过错都归咎在其身上,是理所应当的替罪羊。
*
傍晚时分,窝在自个的船舱里的李诏被人敲开了小窗,唤其去用船上备好的晚膳。
到饭厅时,只见有气无力的赵樱几乎是整个人都靠在了元望琛身上。
李诏与管中弦、孙茹等人坐到了对角一侧。
避开那头的目光接触,这一顿饭是说说笑笑,却也食之无味,以畅饮消磨,一不留神,便多饮了几杯酒。
擦干净嘴角后,李诏才问孙茹说:“可还有多余的陈皮人丹?听说樱郡主坐船吐了好几日还未缓过来。”
“拿给她罢,”孙茹取出了铁制的小圆盒,拧开,里头还剩不少药丸,阖上,又对李诏说,“恰好,昭阳君可去替她瞧瞧,身子是否还有其他不妥。我在一旁看着,如有不对也可即使指正。”
又瞧了面色苍白的孙茹一眼,李诏心中烦躁情绪恣意,却还是应了下来。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如容侦所明褒实贬得那般轻率不自知,李诏拿过了孙茹递给她的铁盒,走到了赵樱的桌前。
停下脚步。
赵樱稍稍地抬起了头,看向她,唤了一声:“诏姐姐,我有些不适,便不好行礼了。”
大概是元望琛已经与她说过李诏也在这艘船上,赵樱的脸色并不显惊讶,只是略显疲态。
“我这儿还有一些丹丸,吃了可防晕眩。郡主请收下罢。”李诏却是看着蹙着眉的元望琛说的。
“那谢过诏姐姐了。”赵樱闭着眼睛。
“此行我与太医署的几位医丞一起,不如我先替郡主诊一诊脉?她们稍后会过来。”李诏又走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