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看小崽子八成是没听懂。
拍拍女儿傻乎乎的脑瓜顶,俞相道:“回家了!”
此案差不多已经了结,俞相牵着女儿软乎乎的小手京兆尹衙门踏出,才发现外面雪已停了。
最近连日大雪,阴霾裹天,如今却有一束暖阳拨开云雾,正照在京城上方。
此等异象,引得百姓纷纷从屋中探出头来欢呼。
“雪停了!太好了!”
“天气骤寒,难道连老天爷都在说殷氏含冤?如今冤情辩白,连天都放晴了!”
“是啊,拨云见日,是吉祥之兆啊!天佑大梁!”
不知谁第一个开始吼的,天佑大梁的口号一个传一个被接了下去,百姓们情绪高涨,只能高呼庆祝。
一个苦命女子的沉冤得雪或许不至于此,但配合着奇异的天象,便能使这份激动与喜悦被传递到京城的千千万万户人家,乃至大梁的每个角落。
因为这代表着苍天有眼,百姓的日子也就有了盼头。
想必殷氏含冤的故事也会随之传播甚广,只是当他们刨根问底打听这个案件时,知道了竟是俞相替殷氏洗清了冤屈。
那些骂过他狗官的百姓,心情一定很复杂。
连俞佟佟都受了喜悦感染,被牵着一只手,她就像个蹴鞠一样在爹爹身侧一弹一跳:“爹爹!”
“嗯。”
“我我觉得……我好棒呀。”小姑娘用一只手理了理自己跳得有点松的头发,她觉得大家看爹爹和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她刚才找出了坏人,她超厉害!
小三藏的娘亲得救了,开心得转圈圈:“啦啦啦~”
俞相:“嗯?”今日最佳是你吗?
俞相还以为这小崽子会夸爹爹呢,都准备好了,结果这没心没肺的……要不是为她,自己会管这事?
“你之前在公堂上,跟施世恩说了什么?”俞相问她。
小崽子跟施世恩应该是第一次见,此人一向自命清高,怎么她一句话就同意在公堂上给自己特殊呢?
“嘿嘿……”她捂着嘴笑笑。
突然回头见着了什么,小崽子使劲拽了拽爹爹的手:“爹爹你看!”
俞相闻言回头望去,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怀中抱着孩子,在离他们十几步之远的地方默默站着。
“爹爹,她好像在跟着你!”
俞相没有搭理,他领着小崽子走到相府的马车前,结果回头就见那女子也跟着一步一阑珊地往前走了两步,藏在头发里那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盯着他。
果然是在跟着他们!但殷氏不敢靠得太近,满是伤痕的赤脚踩在雪地里,单薄的身影瑟瑟发抖。
救她一命,这是还讹上了?
“爹爹,好冷呀~”
“你冷?”
俞相顺势将小女儿抱起来,却听她说:“小三藏的娘亲冷,她没有衣服穿!”
“此事留给施大人去管吧,他年轻体热。”
俞相这话里的意思小崽子听不明白,他这是要把红线让出去。
不知道今天咋了,做好事会上瘾?
俞相自嘲地笑了笑,刚带着女儿登上马车。
谁知道突然冲出来一群人,将那殷氏给捉了。
“啊……别……别抢……我的孩子……”
女子的尖叫声凄厉婉转,这还是在衙门口,竟然有人当街行凶?
施大人当即就追出来,却见领头那人理直气壮地说道:“这是我们吴家的家事,不劳驾大人费心。殷氏不守贞洁,与人苟合生下孽种,我们要将这孽种沉塘!”
“大胆!本官在堂上已经证明了此女子的清白,你们怎敢随意处置人命?”
“就算如您所说,殷氏是被马绅所掳走,她并非自愿!但不洁就是不洁,谁能证明这孩子究竟是吴家的种还是马家的种?”
这些人是吴家的族人,他们口口声声说殷氏与马绅有染,已是不洁之妇。却闭口不提,殷氏是被小叔子卖给马绅的,她从头到尾只是个受害者而已。
现在好不容易洗脱冤情,他们又要抢走她的孩子。
施大人看得出来,此女子心智仅剩一缕,孩子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了。
若是强行抢走还要杀了她的孩子,她恐怕也活不了。
难道自己千辛万苦翻案救她出火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往另一个火坑里面跳吗?
可是吴家族人口口声声这是家事,并不让他插手。
连围观百姓都说:“正经人家怎么可能认回一个来历不明的儿子?”
“不是说她的夫君体弱多病吗?那孩子多半是杀人犯的,死了也好!”
“在狱中被严刑拷打竟然也生得下来,不会是妖胎吧?”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殷氏嘴上说不出来,但是她心里知道,这孩子是她跟她丈夫的。
若不是为了夫君,她何苦死死撑着那一口气,九死一生在狱中产子?
可是她的丈夫已死,因为狱中实在艰苦导致她的孩子生下来太小,像早产儿。
没人能证明她的清白!
这些族人不过是觊觎吴家的财产,他们心里打的算盘让吴家无后,他们便可打着亲戚名义将其家业瓜分。
所以不管是与不是,他们都不会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
而这些围观百姓,他们明明前一刻还在为自己能沉冤得雪而欢呼,这一刻又冷漠到眼睁睁看着她和她的孩子去死!
施大人看不下去,若不是穿着官服,他都想直接冲上去跟这帮欺负孤儿寡母的干仗。
但打架也救不了殷氏,若是无法证明这孩子是吴家的,这孩子的命一定保不住。
抬眼见相府的马车还没走,施大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直接上前求助。
“丞相大人,听闻殷氏的孩子曾受过贵府六小姐的恩泽?”
马车帘子被掀开,先露出两个扎着红绸的小啾啾。
紧接着一双机灵的眸子看向外面,头上的小啾啾也随之轻颤。
她似乎很努力地垫脚往上扒,不过施大人依然只能看到俞六小姐半张稚气未脱的小脸。
“你是说小三藏吗?”奶声奶气问。
“正是那孩子,恐怕需要丞相大人救人救到底了。”
施大人俯首弯腰,用了此生最恭敬的态度,对俞相作了一个揖。
作为一心为民的父母官,在他眼里人命比天大,一切政见不合都可暂时放下。
“施世恩啊施世恩,是否有人说你像根木头?”
“?”
“以下官之见,若要证明孩子身份只得滴血验亲。”施大人以为俞相话里是在骂自己蠢,便立马提出方案。
“只是……”只是滴血验亲也不是足够稳妥的法子。
况且施大人心里也犯嘀咕,万一验出来真是那个杀人犯马绅的孩子怎么办?
若真是,难道就该死吗?
他不知道的是,俞相刚才那话里只是笑话他命中注定无桃花。
不过这时真的想骂他一句蠢了!
“施大人,那是一群什么人?”
“啊?他们……是吴氏族人。”
“错!他们是要把殷氏母子敲骨吸髓的蛀虫,对付这种人你的笨拙法子行不通。你要做的不是去验证那孩子究竟是谁的种,而是去咬定那孩子一定跟姓马的没关系,他姓吴!”
看他冥思苦想那样,就知道以他的智力想不出来。
俞相道:“我的确有个法子可教你,但你听了就必须用,敢吗?”
“这……”
“不听算了。”俞相吩咐马夫启程。
施大人忙追上去:“请丞相大人赐教。”
然后,小崽子就被爹爹蒙住了耳朵!
她满脸问号,你们干嘛?有什么是我这个小可爱不能听的?
听不见爹爹究竟跟施大人叔叔说了什么,总之施大人当时的表情十分……难以形容!
就是一开始听了很震惊,很不情愿。
但是不得不妥协,一副上了贼船的表情。
最后他打定主意,狠下心,向俞相作揖道谢后才离开。
“爹爹?小三藏和小三藏的娘亲会没事吗?”恢复听力的小崽子问。
“嗯。”
俞相从不轻易承诺,他一个‘嗯’字十拿九稳了。
随着马车的摇晃微微合上眼,正准备养一会儿精神,他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角跟袖子。
不用睁眼便能想像出小崽子扒着他,手脚并用想往自己身上爬的模样。
俞相顺势接住她的小短手,将女儿提到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