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整理衣裤的时间,更没有查看伤势的工夫,外撇的膝盖都还没搁好,下半身的颤动都还没有停止,秦尔就挥臂拂去林衍的手,虚握上了操纵杆。
秦尔并不清楚,距离他刚才所说的“现在”,到底过去了几分钟。他只知道,他必须尽快,再快。他不能让叔叔阿姨久等,不能让自己的承诺失去时效性和信服力。
23:28
再一次地,轮椅载着秦尔,划进了钱途亮家。
“阿姨,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可卑劣地靠病痛博取同情,也不可无耻地靠残疾请求通融,他必须时时保持坚强,他必须尽力维持体面。借着等候电梯的时间,秦尔请林衍帮忙摆正了腿脚,擦去了冷汗。
此时,窝在玄关边,他弯着唇角,笑得柔和且自然。
本就浅淡的唇早已血气尽失,秦尔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到底有多差劲。
秦尔学习好,秦尔有礼貌,秦尔很谦逊,秦尔极好看。钱妈很清楚,钱途亮喜欢上秦尔,并不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本就不是顽固不化的老古董,她态度的冷硬仅源于对儿子的担忧与心疼。身残志坚的乖孩子总能轻而易举地撩动她的姨母心,方才隔着听筒,钱妈还能伪装得铁石心肠,这会儿真见了面,真对着秦尔这病病弱弱的模样,她就再也绷不住了。
这是多么优秀的一个孩子啊!重残并非他愿,重残也没有使他蒙尘,在外,秦尔永远是闪着光的学神。可这一向稳重的孩子,似乎是被她的几句话就唬得慌了心神。小脸白成这样,腿脚颤成这样,小孩还是仰着脸,冲她一个劲儿地讨好温笑。
因为在乎,因为喜欢,才会轻而易举地被击垮自信。秦尔给的爱一点也不比亮仔少,钱妈一望便知。
强行砌起的高墙轰然倒塌,她的心又软成了一碗热腾腾的竹荪炖鸡汤。看着秦尔的笑脸,钱妈开始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凶太过了?
从沙发上站起来,钱妈的神情矛盾得有些古怪,“进来吧。”
信息量又大又猛。刚被喊出来,也刚被简单告知全情,钱爸脑袋懵懵,思绪混乱。坐在靠内的沙发一角,他难得地沉了脸,没有说话。
不敢上前迎接,也不敢亲密关怀,等电动轮椅在单人沙发旁停下,钱途亮才小小声地嘟囔一句,“怎么不穿鞋啊...”
安抚地笑了笑,秦尔轻摇着头,示意自己没事。
从来都不缺眼力见。防盗门被从外带上,林衍适时离开。
现在,钱家的客厅内,只剩一家三口和儿子的小恋人。
“你们的事,我和亮仔他爸都知道了。”
钱爸不发声,这场谈话的主理人就只能是钱妈。也不是非要拆散他们,如今,对着无措低头的钱途亮和瘫废虚弱的秦尔,她倒真觉得自己好像狗血八点档里棒打鸳鸯的恶婆婆。
态度缓和得太快,她面上也挂不住。还保持着双臂环胸的姿态,钱妈往钱爸的位置挪了挪,尽可能地靠近盟友。
“你们的想法,我也听明白了。”
到底是不忍心撂狠话的。抹去不该有的凌厉,钱妈叹了一口气,“这么晚了,也不是非要你跑这一趟。”
“是我的错,阿姨,是我的错。”
没有刁难,也没有嫌弃,被平和对待的秦尔受宠若惊。手肘一曲,颤颤巍巍地举起左小臂,他略微局促地摆了摆腕。无力抬起的手掌软绵绵地垂着,晃着,似一面迎风飘动的求和白旗。
“我该早一些上门坦白的。”
宠老婆也疼儿子,只要踏进这个家门,钱爸就永远都是和善乐呵的。今晚,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似敏锐的鹰眼,钱爸的目光越过茶几,落在秦尔身上。
“你父母知道吗?”
“知道的,叔叔。”
话一出口,秦尔又自觉不对。这样一来,被蒙在鼓里的就只有钱爸钱妈。
“大年初一,您和亮仔到我家做客的时候,我妈就看出来了。”
不是他主动提起,他也没有区别对待,他和亮仔的感情是秦妈自行嗅出的。秦尔所说,皆是事实。
俯身伸臂,钱爸摸到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在火苗即将触及香烟的前一秒,他瞟了眼轮椅上的秦尔,又松了拇指。
放下火机,夹着未点燃的烟,钱爸烦躁地搓了搓鬓角,“你们家是什么态度?”
“我爸妈很喜欢亮仔。”双肘架着扶手,秦尔把虚握着拳的双掌平铺在腿上,恭恭敬敬地坐着,“他们尊重我的选择。”
点点头,钱爸只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倒是钱妈接了话。不特意遮掩,她的语气坦诚且真挚。
“小尔,你是个好孩子,我们也很喜欢你。”不知还能做些什么,钱妈只轻声呢喃着,“阿姨只是,只是心疼儿子。”
即便小情侣再深爱,再心大,性别和身体都将是不容忽视的问题。一想到儿子未来可能遭受的非议和苦难,钱妈的胸膛就隐隐作痛。
“我理解,我明白。”
他怎么可能不理解?怎么可能不明白?钱爸钱妈的顾虑,他也有过。在半年多以前,他也曾暗自担心,亮仔和他在一起,是否会受委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钱爸钱妈迅速苍老。在如此护子心切的父母面前,秦尔简直就是夺人之爱的大坏蛋。他内疚,他自责,可又不愿放手,也不能放手。他一次又一次地扪心自问,再一遍又一遍地收到同样的答复。他的心,那颗鲜活跳动的心,在反反复复地提醒着他:你根本就离不开钱途亮。
已是互相挑明,再多说也无用了。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近十分钟,四人都没有再开口。
废用的手掌制不住轻微痉挛的腿,突兀的膝盖上弹,再回落。在这静悄悄的客厅中,秦尔脚掌坠回踏板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
“不舒服吗?”
母性光环又蠢蠢欲动了。钱妈马上偏头,盯看秦尔的腿脚。
再也憋不住了。当着自家父母的面,钱途亮果断起立,转了个身,在电动轮椅前蹲下。
奔波了一路,未穿鞋的瘫脚不知受了多少罪。黑色棉袜的底部蹭了灰,染了点点脏印,本该定于后跟的布料被前磨,在弯弯的脚底板处拱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眉头紧缩,薄唇微撅,钱途亮又气又急。大掌熟练后探,拖着略略僵硬的小腿肚,他把秦尔的腿脚抱进怀里。
“对不起,阿姨,我没事。”
腰部被束带缚着,秦尔的活动范围实在有限。肩部前耸,他尽量递腕,压着双膝。察觉到阿拉斯加犬的不满,他强笑着低头,又说了一次。
“我没事。”
眼前这一出,简直就是苦肉计的经典范例。要不是深知秦尔的身体到底有多差,钱妈都要拍案叫绝了。
哪还有怨?哪还有气?她根本就板不了脸了。
遵从内心地站起,再顺应本心地跨步,钱妈行到单人沙发边,满面担忧,“还好吧?”
矮几上的石英钟还在工作着,时针就要转到“12”。
尴尴尬尬地往这边动了动,钱爸的视线在儿子宽阔的后背上来回绕了好几圈,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移开,停在秦尔的发顶,“要不要去床上躺着休息一下?”
表情极不自然,语调异常艰涩,钱爸又补充了一句,
“休息,就只是休息。”
第88章 正文完结
10:40
小师叔:学校蚊子多, 记得买蚊帐
小师叔:还有防蚊喷雾
小师叔:灭蚊灯也买一个吧
小师叔:无比滴呢?带了吗?
上学的是俞鑫楠,做攻略的却是贺闻佳。早在录取通知书到来的那一天,贺闻佳就关注了学校超话。一排刷下来, 有过半的帖子都在吐槽学校蚊多,剩下的一小半, 是学长学姐送给新生的温馨提醒和贴心排雷,以及热心同学替舍友发布的征婚广告。
俞宙鑫系第一美楠:带了
俞宙鑫系第一美楠:小师叔, 你嘱咐八百遍了
无奈, 还是无奈。谈一场恋爱, 多一位家长。这位小家长说话不太利索, 在打字界, 却比他亲爹娘还唠叨。
对方输入,又删除。输入,又删除。
没有退出对话框,俞鑫楠捧着手机听候差遣。等了三分钟, 贺闻佳的下一句话也还没有编辑发送。
又熬了两分钟, 等到对话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提示彻底消失, 俞鑫楠也没有盼来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