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钱途亮并不知道秦尔到底是为何生病,也不知道秦尔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回想昨晚秦尔呛咳着痉挛的画面,他估摸着秦尔应该是全身都不太舒爽。
“没事,我好多了。”
一晚过后,秦尔又是那个秦尔,唇角又扬起了那个习惯性的弧度。
林衍极有眼力见地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扯过棉被,为秦尔盖上那双畸形扭曲的脚掌。
“没有再痉挛了。”怕钱途亮不相信,秦尔瞥了瞥安静的下半身,为刚才的说辞再添一佐证。
“亮仔呢?腿还疼吗?”上下打量着少年,秦尔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少年套着工装长裤的右小腿上。
“不疼了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这点小伤,秦尔倒是格外记挂。看来,秦尔是真的在意自己。钱途亮的心脏暖成了一股温泉,正在臭屁兮兮地冒着糖水泡泡,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唇角高咧着,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我上午有课,得先回家一趟,先走啦,你好好休息。”
“嗯。”瘦削的下巴在被沿点了点,秦尔的脸色和被单上的格纹几乎一样白,“吃了早饭再走吧?微波炉里有三明治,牛奶在桌上。”
不确定钱途亮会在几点起床,不到七点,秦尔就请林衍帮忙准备了早餐。
“好。”
林衍还在呢,有些话也说不得,钱途亮背对着门退了几步,才拖拖拉拉地转了身。
“亮仔!”
慌忙出声,扯得脆弱的呼吸道又是一颤,咽部再次刺痒,秦尔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液,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诶!”被叫住的钱途亮还傻呵呵地笑着,几乎蹦跳着转了身,“怎么了?”
“咳...咳...”压抑地咳了两声,震得胸腔闷疼,压下心底的烦躁,秦尔再度开口,“回家记得换...衣服...”
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完整的话,轻得却像是气音,“外套脏了。”
紧抿着唇捂着咳意,秦尔的鼻腔都憋痒了,鼻翼迅速地张合着。
愣了好几秒,钱途亮才理解了秦尔话语里的意思,“害,没事,这有什么脏的!”
别说是唾液了,就算沾上的是尿液,钱途亮大概也是不会嫌弃的。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望着秦尔的脸,钱途亮不忍再打扰,转身出了房间。
刚走到厨房,还没找到微波炉的位置,就听见“砰”地一声,主卧的门被关上了。
强压的呛咳终于爆发,秦尔无力地瘫在林衍怀里,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唾液糊了满脸。
把三明治和牛奶揣进外套口袋里,钱途亮又偷偷摸摸地绕回主卧边,隔着房门听着里面的动静。
秦尔四肢瘫软,肺活量也不比常人,咳得再剧烈,声音也不太大,钱途亮只能隐约听到几声间隔很长的嘶哑咳音。
秦尔发病后落寞冷淡的神情似在眼前,钱途亮深知秦尔定是不想让自己再看到他病中虚弱的这一面,叹了口气,垂着脑袋走到了玄关处。
换了鞋,把那双深咖色的棉拖塞进鞋柜空位处,钱途亮蹲在柜边,看着里面整齐码放的一双双鞋发呆。
上面两排应该都是秦尔的鞋,清一色的高帮,鞋带都紧紧地绑着,一直穿到最高的那个孔,每一双鞋都从未下地,干净得像是正在售卖的新鞋。
低头瞟了眼自己脚上那双蹭了点点黑印的Yeezy,钱途亮犹豫了近三分钟,又急急忙忙地甩掉脚上的鞋,拖着右腿,只穿着棉袜冲到主卧门口。
隔着门,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又等了一分钟左右,钱途亮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右手敲了敲门。
是林衍开的门,只开了一条缝。棉被层层叠叠地堆在床上,好大一团,钱途亮根本看不清秦尔的脸。
“我就是想说...”瞟了眼抵着门明显阻止他进去的林衍,钱途亮望着里面的被团,大着嗓门抬高音量,“昨晚说的所有话都不是醉话,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总不会睡到早上还是醉的吧?这下秦尔总该相信他的认真了吧?
“你说的话,我也都记得。”
林衍看戏一般地盯着钱途亮的脸,目睹少年的脸渐渐红了起来。
“你...你也别忘了。”
管你是不是敷衍!反正!反正你也说喜欢我的!
音量渐小,最后往里瞧了一眼,钱途亮再一次从秦尔家逃跑了。
第38章 38
在辅导班教室里一落座,俞鑫楠二话不说地就扑上来,撩开了钱途亮右边的裤腿。果然,昨天那几个暗红色的小小出血点已经发黑扩散,连成了大片的淤青。
俞鑫楠黑着脸,当机立断地掏出手机,直接给徐教练发了短信,说明了校运会的具体情况,替钱途亮请了三天的假。
不仅是腿,钱途亮昨晚被秦尔痉挛中死死抠住的右手背也留下了五个半月形的伤痕,其中三个只是浅浅地留了印,剩下的两个却深得凹了进去,皮肤受损,裂了两个深红色的血沟。
钱途亮和俞鑫楠相识近十年,彼此之间几乎没有藏过秘密,问及昨晚,钱途亮也大大方方地坦白自己是在秦尔家借宿了一夜。俞鑫楠再追问借宿和手背伤痕的原因,钱途亮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辅导课一结束,徐教练的电话就掐着点打进来,钱途亮当然无可避免地被臭骂了一顿。昨晚没来得及见面的钱爸钱妈也收到了消息,等儿子一踏进家门,就揪着逼问具体的受伤经过。
免去训练的周末本该是轻松的,教练急脾气的责骂、父母语重心长的教诲、俞鑫楠对友谊信任感的质疑,却像三个大石墩,压得钱途亮喘不过气来。
钱途亮觉得自己就像狗血偶像剧里众叛亲离的男主,为了追寻真爱,苦苦忍受着来自各方各界的压力。
那真爱呢?真爱他也没能追到手。
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在周末这两天也曾鼓起勇气给秦尔发过消息,旁敲侧击地求问那个考虑过后的结果。求来的答案却向他狠狠地泼了一盆带着碎冰块的辣椒水,秦尔就像个长辈,一本正经地告诫他在高三冲刺阶段该以学业为重,不可早恋。
小白菜亮一度怀疑这段感情是不是纯属自作多情,一度怀疑秦尔对他的好是不是仅仅源于善良,一度怀疑秦尔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拒绝他,那晚才硬要把他的表白当成醉话,也一度怀疑秦尔是不是有一套批量贩售的拒绝语录。
这套“不可早恋”的说辞,和秦尔初恋往事里的那一套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秦尔根本就是在敷衍他吧?这根本就是秦尔的缓兵之计吧?
可是,可是秦尔明明是很在意他的。只是感冒发烧醒得晚了,旷了两节课,秦尔就直奔他家,还把人直接打包带回家照顾;自己烧得无力起身,却还强拖着病体为他加油送水;重病之下,还担忧着他那不足挂齿的肌肉拉伤。
这些真的只是因为善良吗?钱途亮才不信!班级里那么多同学,秦尔为什么只对他一个人这样好?如果真把他的表白当作醉话,又何必用同样的“喜欢”来回答?那套“不可早恋”的话语,被秦尔称之为和熊戴祺的约定,那段被打上“不可早恋”标签、并无结果的往事,被秦尔称之为初恋。
现在,秦尔也把这句话送给了他,那是不是说明,秦尔也和他有了约定?那是不是说明,秦尔已经把和他这一段感情,列为初恋后的另一段恋情?
只这样想着,小白菜就不再是普通的小白菜了。小白菜吃了一大罐菠菜,摇身一变成为大力水手。钱途亮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勇气和冲劲。
小白菜他不仅进化了,他还火了,彻彻底底地火了。
每一年校运会,高三年级的男子3000米都是全校瞩目的项目。身材颀长的少年在比赛中后期突然爆发,咬牙冲刺,在终点线前奋力一跃,力压夺冠热门选手,摘得第一名。全场少年少女们都记住了这位长腿少年,来自高三三班的钱途亮。
周一上午第二节 课,是体育课。高三年级体育课的开设目的并不在于训练体能,而是为这群备受课业压力摧残的考生们提供45分钟的放风时间。体育老师并不会强迫学生们参与锻炼,只是让体育委员搬来体育器材,交代了几句,就让同学们原地解散自由活动了。
这样水的体育课,就算伤了右腿,钱途亮也可以参加。躲开激烈的篮球赛,高个少年站在排球场后排,偶尔帮小个子们接两个球,倒是轻松又不太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