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扰,不打扰,”年轻些的护士摆了摆手,“我们正好要出去。”
她说着又抿嘴笑起来,“可以交换个微信吗?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
“……”
后面的说话声薛彤一概当成鸟语,在自己耳边叽里咕噜又响了会儿,荀若素拿着手机从背后拍了拍她肩膀,才将薛彤叫回了神。
目光瞟到她还亮着的手机屏幕,薛彤越发郁卒。
“我没给微信,”荀若素蹲到她身边,“而且叶蕾——就是那年轻些的护士,不只想要我的也想要你的……与我们常打交道不是件好事,我刚刚拒绝了。“
这两位是专职消灾免祸,给人驱鬼的,看见一次都算倒霉,天天见面那就是在阴阳两界反复横跳,还是谨慎为妙。
“你接受也好拒绝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薛彤反问,“你以前交朋友也不见得会各个都拿来问我吧?”
荀若素“哦”了一声,“就当是我自作多情。”
薛彤的心被短短几句话戳出了柔软的泡泡,耳边有个声音聒噪地提醒着,“可惜她并非自作多情。”
薛彤强行忽略了耳边的声音,她目不斜视地看着病床上的人,这间病房里四张床,都是长期昏迷的重症病人,通常这样的病人在医院里呆上一段时间,身体机能稳定,只是单纯没有意识,家里人会商量着接回去照顾。
既然是重症病人,自然有陪床的家属,薛彤提前通知了一声,大概是主治医生以商讨病情为由帮忙支开了家属,病房里除了刚刚那两位护士,就只剩没有意识的病人。
这间病房一个月前还是流动病房,住不长时间就能腾空,然而病房里先后发生术后感染,其中两位死在这里,事后医院对病房进行了深层次的消毒清洗,连床单都换了,谁知太平没多久,又有两位陷入长期昏迷。
医院床位紧张,于是将另两位昏迷的病人移到这里方便统一照顾,才形成了现在死气沉沉的重症病房。
薛彤已经将房中四个人都观察了一遍,其中两个没有问题,有一位是大脑缺氧造成的不可逆昏迷,魂魄只剩了不到一半还在体内,看情况撑不过这个夏天结束,另一位没那么严重,再有十天半个月就能醒了。
剩下两位——就是在这间病房里陷入危重状态的两位,情况非常奇怪,他们魂魄健全,病也被大夫们治得七七八八,但神智却被困在了梦境中,而且是非常糟糕的噩梦,因此毫无求生欲。
第45章
薛彤静静看了一会儿, 实在不想自己动手,于是方才还沉默不语,试图将荀若素当成空气, 这会儿又往旁边退了两步, 变成了荀若素在前她在后。
荀若素跟她相处这些时日, 倒也培养出了自觉的习惯, 见薛彤一脸“今天天气真不错”的表情, 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明明荀若素自己也算不上是劳模, 甚至于一年的工作量都比不上薛彤两个月来的多, 但随着时间推移,荀若素开始主动承担些零碎义务。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放到一年前,荀若素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有爱上工作的一天。
大衣的口袋中装着荀若素需要的东西——五张符纸,一支朱砂笔和一把铜钱, 铜钱是荀若素随手一抓, 没有数具体几枚。
这些东西都是元戒托人送过来的,上午就到了, 足足五大箱, 荀若素留下了一些, 剩下的让晏清带了回去。
符纸塞在口袋里带着温度还有些皱,荀若素也不介意,她两指抻平中间地带,又倒了杯水放在旁边,朱砂笔笔尖有塑料的软罩,取下后第一次需要沾水才能出墨,荀若素很快画完两张贴在两位病人的额头上。
符文又是荀若素随手创的, 偷窥人的梦境比较缺德,老祖宗没有这样奇怪的癖好,因此后代只能自己研发。
两种完全不同的梦境陡将荀若素卷入其中,幸而荀若素这个人确实丧良心,别人在噩梦中拼命惨叫,努力求生,她进超市般闲逛了一圈,片刻之后得出结论,“挺变态的。”
“这位,”荀若素手指着靠阳台的那位,“有自残倾向,梦里也在头悬梁锥刺股——只是绳子套得太往下,都到脖子了,锥也换成菜刀。除此之外,他还多次尝试自杀。”
说着,荀若素将被子掀开,拉出那人的一条胳膊,手腕上果有几道伤痕,只是都不深,下手还是留了余地
“而这位,”病床靠里的中年人,“情感表达障碍,不算特别标准的心理疾病,最多是严重点的内向。”
荀若素说完,又曲指掐了掐附送一卦,“华发生风雨,人生足别离”。(注)
她卜出来的这一卦十分奇怪,目前病床上的这两人都对应不上,而事不二卦,除非术数、相面、测八字……几样分开,荀若素这会儿能够进行的打卦方式过于单一,无法验证准确度,更无法得出更宽泛的信息。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脚步声,荀若素赶紧将黄符扯回来放进口袋中,门把手微微转动,露脸的几位家属有喜有忧。
现代医疗水平很高,薛彤之前的预测没有错,四个昏迷的人中,有些需劝家属放弃,有些则苏醒的希望很大。
病房里忽出现两个生面孔的确惹人怀疑,幸而小护士机警,跟在家属的后面,“薛医生,你们走错病房了……这么着急赶回来呢?连衣服都没换。”
医院事多,家属又整颗心扑在自家人身上,只觉得奇怪,没有硬跟着追究。
出了病房,在走廊拐角处荀若素道了声谢,叶蕾又抿嘴笑起来,“谢我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我要走了,你们自己小心点,医院人多事杂,难免会遇到些乱七八糟的情况。”
叮嘱完,叶蕾又道,“那我先去忙啦。”
荀若素目送着她消失在病房中,此刻的叶蕾在她眼里不过一个稀薄人影,即将笼入黑暗,荀若素轻轻叹了声,“真是个好姑娘,明天送她一卦吧。”
今夜恐怕不太平,荀若素不敢擅自卜卦,怕之后还有大用。
“荀圣母,你的光芒刺到我啦!”薛彤抱臂靠墙一脸嫌弃,“你可有几卦是收取报酬的?败家子。”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何况现在还有个富婆养着我,多余几卦送给可爱的人有何不可?”
荀若素轻声笑起来,“何况叶蕾帮我们圆谎,我是无所谓,你也算欠她一份人情,是要还的吧?”
“……”那你这是为了我好?
薛彤想问,没问得出口。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在荀若素的酒窝处,“你最近有什么喜事吗?刚见面时,你笑得没这么多。”
“近墨者黑吧,”荀若素微有些愣神,“何况我现在不必为生计所苦,心情自好。”
这理由着实牵强,荀家虽尽出败家子,也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县城里有套占地三四百平的老宅,市里还有套住房,从没缺过吃喝穿戴,也算是个小康水平,荀若素的“生计苦”比很多上班族轻多了。
幸好在薛彤眼里她确实过得寒酸可怜,荀家百年功德积累不下余粮,老宅十几年都不翻新,江南多阴雨,房间里的书一月不晒都会发霉,更没有芳姨这样的保姆照顾起居。
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人过的日子,薛彤手掌一翻拍在荀若素肩膀上,“可怜的孩子,以后跟着我,不会苦了你的。”
“……”荀若素被她慈爱的眼神肉麻到了。
夜幕终于降临,整栋大楼都开了灯,昼长夜短的夏日,天黑的本就晚,除了值班的护士医生,大部分都已经下班了,就连病人家属也不会逗留太久,没必要陪床的基本吃过晚饭就会回去,到那时,整个医院才会暴露出深藏于内的威胁。
荀若素拿出了藏在口袋中的墨镜,医院中活人太多,不是凌霄寺那种荒郊野外,荀若素这双眼睛已经看不见活人,也幸好这里是医院,进来看病的至少也有个感冒发烧,荀若素这种半瞎之人不会引来过多关注。
“薛彤,”荀若素指着走廊尽头的那扇小窗户,“外面是不是太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