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她只是点点头,“应该不难。”
“那就好。”薛彤当然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如何无理,天底下能在此事上给她援手的也寥寥无几,方才一瞬间,她都以为荀若素没有这样的能耐,正打算找个台阶往下走,谁知荀若素不过犹豫瞬间,就给出一个相当大言不惭的回答。
“动手吧,”荀若素又道,“为防错过时机,我就在旁边看着。”
“你不怕我失手,不小心波及到你?”薛彤挑眉笑了笑。
荀若素沿着喷泉边上的台阶已经走了下去,她的目的是那具尸体,闻言头也不抬,“你不会。”
“……”薛彤张扬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想问“你凭什么不怕?”然而心尖上有一点点陈年的甜令她开不了口。
她两说话的时候,那只巨大的恶鬼就在旁边看着,似乎是瞧不上三魂七魄不在轮回中的人,挑食挑得厉害,竟没有先下手为强,还在等薛彤或荀若素自己觉得害怕,先离开是非之地,不要打断它的狩猎行为。
对,薛彤方才就觉得,这东西的行为模式,就像狩猎,它杀人带有非常明确的目的性。
方才看起来还挺赏心悦目的薛彤忽然爆发出一阵煞气,她平稳站着,身前半米有金色符文自上而下,刹那间,以她为圆心,金色的光点仿佛连通了天地,那恶鬼被惊动,仓皇间又退让了一步,但随后,它发现金光并不伤人,但薛彤却有伤人之意。
挑食并不影响它自卫,恶鬼口中“咕噜”一声,双手猛然抓向薛彤,谁知方才和风细雨般的金色符文刹那间抖落伪装,露出里面黑紫色的原貌……
经文烙在黑色卷册中,荀若素听见动静,微微抬头望去,便看见那些“……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注)仿佛交错而成的锁链,使嚣张而明媚的女子画地为牢。
而牢中所困之人已经将头发散下,她的口中叼着青铜发簪,平静而冷漠地望向眼前恶鬼。
那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漠,高傲、目空一切,荀若素忽然发现薛彤与自己确实天壤之别,阎王殿上有姓名者,早已超脱了生死,自己也只是薛彤漫长生命里转瞬而逝的过路人,她……不应当在乎。
能医者不自医,能算者不自算,生死她不在乎,因此与世长辞的时辰可以写得与祖上分毫不差,但薛彤……荀若素手指一屈掐在指节上,竟算不出与自己有任何牵连,甚至只要涉及到薛彤,她就心绪翻涌,无论如何静不下来。
老马失蹄,荀若素只能叹一口气,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这具尸体上。
尸体并不年轻,看皱纹走向至少也有五十开外,他身上的西装价格不菲,是普通工薪阶层三四个月的工资,荀若素抬起男人的下巴仔细打量——尸体一具还能看出男人气质不错,修过眉,是个讲究的人。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失踪,肯定会有新闻通报……清渠县甚至县之上的平垣市都不大,荀若素打开手机将本地媒体飞速浏览一遍,倒是没有失踪的消息,不过一则扶贫的报导映入了眼帘。
说是清渠邻县的企业家带着项目来支援扶贫,文字簇拥着一张高清图片,图片里的男人跟眼前这位有七八分的相似……排除人死后五官与面色偏差,应该是同一人。
图片中的企业家叫房有材,是承包道路建设的,虽说是“扶贫”引进,清渠县并不算穷,只是近两年大力发展旅游业,需要修路铺桥,像凌霄山除了山顶,大部分地方还是杂草丛生比较荒凉,周遭原住民靠种田种果树为生,生计听天时,又多是手脚不便利的老人,才冠上了“扶贫”的名目。
再搜“方有材”,出来的多是正面新闻,他现今五十六岁,家庭和睦,膝下有个女儿也宝贝的不行,四年前妻子乳腺癌去世,至今未娶,公司也逐步交给女儿打理,而他自己则常常做些慈善。
唯一的负面新闻是拍到他点了一桌菜,有一半没能吃完,媒体批铺张浪费,评论区却说这顿饭是请女婿的,总得客气客气,实在算不上十恶不赦。
荀若素怎么看,都觉得房有材没什么太大过失,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心中一动,荀若素又打开了前几天晏清给她看得那条新闻,果不其然,第一位死在这烂尾楼中的人是个大四生,市里上学,再普通不过,好事的网友扒来扒去都是朴素的一生和悲痛的父母。
两个清白无辜,毫无交集就连年纪都相差甚远的人,为什么不约而同死在这里,三魂七魄都未能保留?
作者有话要说:注:取自《无量寿经》,前面还有一句——人在爱欲之中……
第31章
薛彤周身的黑色经文一匝又一匝地绕向恶鬼, 经文看起来飘逸平和,不具杀伤力,一旦接触立刻化成尖刺或锁链, “叮铃哐啷”绵延无尽, 薛彤不过闲庭信步, 已经将恶鬼逼到了角落中。
两股阴风相互叫嚣, 荀若素安身在石像之下, 眼看着四面结冰晶再覆一层白霜, 唯有她呆着的地方风雪不侵。
尸体已经检查完了, 人死万事休,何况他连魂魄都没留下, 之后荀若素能做的也就是报警,她咳嗽两声,右掌按着脑后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脊椎,随后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还要多久?”荀若素问。
“……”薛彤抽空往喷泉底部望过去, “对面可是恶鬼, 你是不是对我过于自信了点?”
荀若素置身霜雪之中,她穿着一套短袖长裤, 罩着宽松外衣, 外衣是亮黄色中长款, 时髦值很高,就是过于轻浮了点,像是不庄重的小年轻——芳姨的审美不错,可惜致力于将自家孩子往年幼了整,怪不得薛彤嫌弃。
荀若素的五官因为明显的颜色对比显得更加明媚深邃,偏又清冷冷的惹人心动,她微微笑道, “不要装模作样。”
薛彤一时失神,那恶鬼还算有些脑子,这一路被撵着走,已经没有立足之地,瞧见这刹那间的破绽,它的前臂散为薄雾,渗入经文中偷袭薛彤,然而薄雾未至,它的背后就传来灼烧感,恶鬼将头拧过一百八十度,只见自己皮肉中陷入一张金色的符纸……
纸鹤扑腾着翅膀与它互看一眼,像是骤然受了惊,想飞回主人身边,然而恶鬼已经被激怒,它完好的那只手去扯纸鹤的翅膀,荀若素将指尖凑到唇上催动纸符,嵌在恶鬼背部的符纸被蓝色火焰吞没,随即恶鬼就发现自己像是关进了笼子中,一丝一毫动弹不得。
甚至于用以偷袭薛彤的那部分都沉降在地,虽是雾气,确是一团实体化乳白色的雾气。
薛彤又挑了挑眉尖。
说好能耐不大,没有对付过恶鬼,但荀若素此时之举却像经验丰富,何况恶鬼中没有孱弱之辈,就算背后偷袭手段不光彩,但要是能力不够,方才荀若素所用纸符难以融进恶鬼躯体不说,施术者还会受到反噬。
薛彤心念瞬息万变,却不影响她勾勾手指,将动弹不得的恶鬼捆成粽子,黑色的经文力能扛鼎,将捆好的粽子恭恭敬敬平托到了荀若素面前。
“让我看看你的能耐吧。”动手的时候,为了能跟身高三米的恶鬼平视,薛彤的双脚并不着地,整个人半空中漂浮着,荀若素抬头跟她说话都费劲,这会儿将恶鬼捆了,她才走到荀若素的身边——
黑色经文拉成半米来宽的台阶,将她一步一步送了下来。
“……”荀若素满脑子无奈,“怎么会有这么穷讲究的人?”
薛彤给荀若素留出来的立足之处并不大,一个人站虽然绰绰有余,两个人却难免拥挤,然而遍地都是因暑气而逐渐化开的冰水,地面灰尘数寸厚,搅和着冰水泥泞不堪,薛彤实在不想让脚上的鞋受委屈。
夏日衣服本就单薄,距离近到几乎能感知对方的温度与心跳,胸前的肌肤隔着棉麻蚕丝擦过,短暂的触感让荀若素有些面红耳赤,她避开目光,有些僵硬地退后两步,刚要退出圈子,外头刺骨冰寒侵肤而至,薛彤伸手在她腰上一揽,又把人拉了回来。
薛彤皱眉,“算了,还是我出去吧……芳姨跟我嘱咐过,说你这病不能忽冷忽热,不然还会加重,要是再发烧就得送医院,不然真的会烧坏脑子。”